第624頁
蓮升費勁抬臂,將雙眼遮起好一陣,才睜開說:“字沒刻成,它喜歡的花裙和鞋,也還沒給它做。”
半晌,她自說自話:“罷了,記著它,不忘則能常在。”
引玉吹開掌上的草屑,費了如山的心力,才終於能轉身移開目光,“那就走吧。”
“還盼天地常安,此後再無磨難。”蓮升緩上片刻,終於回復了些許靈力,能支撐她把控住麻木的半邊身。
兩人正要走,身後忽然簌簌響,好像有東西從蒼翠草木間鑽了出來。
引玉詫異扭頭,餘光瞥見一粒黑沉沉的玩意,那玩意還不及尾指大,她料想是什么小小爬蟲,便沒理會。
只是心裡想,這草木才長出來,竟就生蟲了?生機可謂強勁。
不料,一個聲音傳至耳畔。
“怎的,又想棄我老人家不顧?我為你們捨生忘死,痛得死去活來,你們不撿我就算了,竟還想一腳踩上來?我看你左腳剛剛挪了一寸,就是想踩我對不對?哼,是我一腔真心付諸東流,白白痛了那麼久。”
這一通言辭,跟爆竹一樣,噼里啪啦響個不停,不是耳報神還能是誰?
引玉驀地低頭,才知腳邊不是爬蟲,而是一粒……種。
那會發芽抽枝的木頭人,竟然變成了一粒種子。
就這瞬息,蓮升心頭驟熱,當即低頭去尋,耳邊話當真像極爆竹,驅得她心上霧霾盡散,就連麻木的半邊身,也好像重拾生機。
引玉趕忙彎腰,小心將種子撿到掌中,明明此物只有小小一粒,捧起時,卻能感受到裡面有淨水在流淌。
淨水就在其中,它包容萬物,蘊有充沛靈力,寂定而澎湃,平靜而強大。
“終於知道撿我起來了,我如今沒手沒腳,若非感受得到你們二人所在,說不定連你們走了都不知道。”耳報神哼哼唧唧,“如今老人家我也算是大人物了,你們可得好好把我供起來,字就先不用刻了,我如今好像身量小小,料你們也刻不下字。”
“是淨水保你性命?”引玉五指收攏,唯恐有風颳過,把這小小一粒種給吹跑。
耳報神嘟囔:“我不知道啊,我本來都豁出去了,哪知將死一刻,之前吸進木頭的淨水忽然湧出來將我裹住,我在水裡懸浮不定,還以為又被丟進那蓮池幻境了。”
“原來是淨水。”蓮升瞭然,她深諳淨水玄妙,頓時疑慮全消,心頭只餘溫熱,“它助你抽枝長葉,有枝葉在,它還能藉機隱藏其中,和你渾然一體,必要時保你性命。”
“原來這枝葉當真是好東西,我日後再不嫌它了,它愛抽枝就抽枝,愛開花就開花。”耳報神好了傷疤就忘痛,如今得意非凡,讓人想安慰也無從安慰。
它轉念又說:“你們說,這算不算我的獨門絕技,淨水得是我的法器吧。”
引玉欣然,她想到耳報神附在靈命身上時的一雙神色十足的眼,總覺得耳報神如果能有活軀,一雙眼定也是靈動機敏的。
她感受掌中淨水流淌,心中悵惘完全退散,哄小孩一般,說:“既然是你的,怎麼會不算。”
蓮升看著引玉握緊的手,繃緊的身心漸漸鬆開,仰頭說:“我去復原小荒渚,你把他們放出畫。”
引玉攬上蓮升腰身,騰身而起,說:“費勁的事還是我來做,看你這半身不遂的,還不知道多久才能養好。”
蓮升這時也不裝模作樣硬撐了,露出幾分羸弱,“總能好起來。”
“我等不了那麼久啊。”引玉迎著蓮升的耳說話。
蓮升一瞬就明白這弦外之音,花鈿顏色紅而愈紅,少傾才說:“你真是……”
“你不想?”引玉快言快語,笑得堂堂皇皇,“我可是天天想。”
蓮升豈能否認,不過是淡哂以對,滿腹的話都寫在了臉上,讓人一眼就能看出。
她的花鈿好艷,和引玉好生般配,都是坦坦蕩蕩。
這千丈罅隙,俯衝而下時倒是輕易,騰身直上卻萬般難。
引玉招畫卷託身,有如扶風而行,剛一側目就看到那赤艷花鈿,滿心歡喜根本藏不住,立刻就親上了前。
她好喜歡蓮升,喜歡蓮升的清淨心,和那款款情。
上到巔頂,又見朔雪飛揚,寒風凜冽。
此前那一劈,讓山巔的石陣完全傾塌,那些紅繩鈴鐺和木頭,已全部墜到了谷底。
蓮升獨自站在空曠處,只手一拂,山峰顫顫合起,什麼碎骨破皮,還是花草樹木,轉眼便全被埋沒。
她再一翻掌,令小荒渚塔剎略微打開,讓那些屬于慧水赤山的遊魂能找到回家路。
頓時雲開見月,甚至還有瑞光穿過虛空,遙遙照耀此間。
空曠天地中,鐘聲噹啷響起,似為醒世而來。
不愧是和天道離得最近的仙辰匣,蓮升忽然怔住,如受感召地仰起頭,詫異道:“天詔來了。”
引玉跟著抬頭,見到一物從天上徐徐落下,其上裹著瑞光,恰似天火隕落。
蓮升抬臂去接,手裡天詔好像有千噸重,捧卷的手青筋微顯。她盯了一陣才展開,打開後,神色有如急降寒淵之底,全是涼意。
只單看蓮升一眼,引玉便心覺不安,急不可耐地上前一觀,當即也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