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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畫中天地不再倒轉,引玉站穩身,一切才終於變作尋常。
眼前還是芙蓉浦,但已無血光,除了寂寥了一些,看似好像和以前無甚不同,唯一不同尋常的,也許只有朱樓下的那口井。
引玉撐傘走去,探頭見井裡並無積水,只一個單薄的魂坐在裡邊。
那魂身穿寶藍的香雲紗長裙,因為垂著頭,叫人看不清相貌,但單看裙上的繡字,就知道這是林醉影。
林醉影裙擺上的字都是她自己親手繡的,繡的是些風月詩詞,叫人一看就臊。
引玉俯身看了許久,一時間竟喊不出聲,她如鯁在喉,悵惘作鯁。
後來是林醉影有所覺察,無甚氣力地仰頭,才打破這“僵局”。
林醉影就像脖子被抽去了骨,顯得格外綿軟脆弱,她一張臉憔悴非常,魂體上又遍布斑駁傷痕,叫人觸目驚心。
修養二十年,魂還是這等慘狀,當時也不知傷到了何種程度。
林醉影怔了少傾,待看清引玉面容,又確認這並非幻象,才驀地瞪大雙目,臉上寫滿難以置信。
“醉影。”引玉終於喊出了聲。
林醉影扶住井壁,顫巍巍起身,仰頭一動不動地看她,良久才露出喜色,啞聲道:“你來了。”
作者有話說:
=3=
第131章
上一次碰面, 是在燈火輝煌的市井,往來全是人,引玉和林醉影手上各執一壺美酒。
那日臨別,引玉踏上湖邊棧道, 俯瞰湖面燦爛倒影, 說:“你回回都說, 要拿最好的那一壇酒招待我,回回都是敷衍了事, 你直接說最好的是湖底哪一壇得了,下回我自己取。”
林醉影笑得一點也不愧疚, 說:“那下回你來撈, 最好的當屬我初建芙蓉浦時, 放進湖裡的第一壺,那一壇不得了, 開壇可是要芬芳十里的。”
“光說不指, 我哪知道是哪一壇。”引玉輕嗤。
“起先那壇的封布不一樣。”林醉影看著水面,眯眼說:“那是紅布裹的, 布邊繡有字。”
“什麼字?”問出來時,引玉心裡已有答案。
林醉影笑得風情盡顯,“自然是關乎風月之事的字。”
如今……
如今別說酒,就連輝煌燈火也成了稀世之物,只能在浩瀚記憶里找尋。
引玉攀住井沿,雙臂微顫, 方看見林醉影便已是酸楚滿懷,而今聽見她孱弱聲音, 更是悲痛交加。
好在林醉影沒死, 果然沒死。
可是, 昔日的林醉影哪是這等模樣,那時就算再狼狽,她也遊刃有餘,好像總有法子嬉戲人間。
所以這芙蓉浦也恰似其主,誰人來此尋歡,片刻就能忘盡煩惱。
井中,林醉影吃力仰頭,只看得見頂上那一角狹窄天地,好在單這一角也已足夠,足以將引玉半個身影納入其中。
她只是喜極而泣,卻不驚詫,似乎早料到引玉會來。
對視良久,引玉心潮湧動,她多想躍下去和林醉影一敘,但雙臂才微微施力,念頭便打消了。
她更想讓林醉影上來,與其在井裡敘,還不如在井外。她深知虎口逃生本就不容易,可拘泥在苦痛中,絕非長久之計。
“醉影。”引玉朝井裡伸手,說:“恕我來遲,我找遍芙蓉浦不見你,幸好無意中發現井裡有你的畫。”
林醉影急急吸氣,光是站起身就要使盡全力,讓她邁步,怕是難上加難。
引玉怔住,才明白林醉影的傷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重,當即喊停,說:“你可千萬別再動,我帶你出來。”
“無妨。”林醉影嘴角微揚,笑得格外慘澹,“就算沒有人來,我也是要出去的。”
引玉屏息垂眸,根本不敢移開眼,做好隨時上前攙扶的打算。
林醉影憋足勁一個騰身,勉強從井裡翻了出去,撘住引玉的肩急急喘氣,面頰終於浮上些許血色。
井挖得深,井底自然昏暗。
此時引玉才看清,林醉影的一身寶藍華服已成襤褸,艷色不比從前,放眼望去全是缺口和殘線。
這身寶藍華服是林醉影的法衣,法衣與靈台息息相關,法衣殘破,便證實林醉影的魂體和髮膚,仍有重傷未愈。
引玉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說,可在這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是啊,天地有劫,劫乃命中注定,可芙蓉浦遭此禍事,哪裡和她脫得開關係,無嫌和靈命當年到芙蓉浦,可不是因為機緣巧合。
林醉影終於緩過來些許,將引玉上下打量,啞聲說:“你一如從前。”
一如從前……
如今這世道,有誰能經久不變,天地都變了樣,更何況仙神妖人。
林醉影看了引玉少傾,再次確定,這絕非幻象,也不是她臆造出來的場面。
她雙目濕潤,竟前俯後仰地笑了起來,好似堵在喉頭的那一口濁氣終於得以紓散。
“醉影。”引玉心驚。
林醉影定住,目不轉睛地看著引玉,眼裡悲慟一掃而光,只余喜意,只見喜意!
她直抒胸臆道:“問好便無須多問,如今我是什麼模樣,想來你也看得出。”
“是,你向來不喜歡聽那些掏心掏肺的苦語。”引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