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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看出老伴不信,便把自己親手做的輪子椅從屋外推了進來,扶著老太往椅子上坐。
老太任他折騰,就怕一個掙扎,把自己掙摔了。哪料她才剛坐穩,老翁便推起輪子車,健步如飛往外邊趕。
什麼白雪黑雪全無,晦雪天綠了個徹徹底底。
老太呢喃:“怎麼綠的呢,莫非神仙降世?”她驀地想起此前到訪的兩位姑娘,她們可不就是去了晦雪天?
“改日去晦雪天走走,不過幾步之遙,白日看花,夜裡回家,就像年輕時那樣。”老翁自說自話,都給安排妥當了。
老太卻嘀咕:“以前春不度就是因為晦雪天才易了名,如今這兩個地方,是不是也得更名了。叫什麼好呢,這鬱鬱蔥蔥的,不如叫它……翠流丹?”
“翠流丹?”老翁喜道:“好名字!”
晦雪天的綿綿細雨飄向臥看山,落在老太眼瞼上,那一瞬,她眼明心清,好似得神仙恩賜。
邊上老翁抬手接雨,訥訥說:“一定就是因為這雨吧,這是神雨!”
天淨水取自三千大小世界,承的是天道意志,遏惡而揚善。
不過頃刻,老太竟覺得筋骨鬆動,周身乏意全消,她如有神助地站起身,目光震顫不定,驚詫道:“顏郎,顏郎看我。”
老頭扭頭,先是咤異於老伴的腿,接著才後知後覺,他竟然聽得到聲音了。
兩人對著晦雪天伏地而跪,感激涕零。
一輛馬車轆轆聲離開晦雪天,坐在車裡的正是引玉和蓮升等人。
幾人原是步行,是因那隻僵腿腳不便,而桃妖也不曾走過遠路,沒走幾步就眼巴巴望著引玉,囁嚅說:“走不動了。”
蓮升只好就地扎了輛馬車,省得桃妖和她的僵叫苦連天。
桃妖倒是見過馬車,卻不曾坐過,她硬是不肯坐上去,光是蹲在地上摸著木輪玩兒,幸好這紙紮附有金光,輕易摸不壞。
引玉就當帶了個半大的小孩,抱臂倚在車邊看,倚得累了,才爬到車廂里坐,撩開帘子說:“再不上來,就把你放在這了。”
桃妖哪裡肯,她既要幫仙姑找無嫌,又得倚賴仙姑找貓,當即小心翼翼上車,拘謹地坐在角落。
那隻僵被包裹得嚴實,腿腳不好動彈,費了好大勁才坐到桃妖身邊。
馬車下,薛問雪左顧右盼,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挨著一隻僵坐在逼仄車廂里。
紙紮的馬齊齊一嘶,終於嘚嘚跑起。
有金光相助,紙紮比千里馬跑得還要快,不過眨眼,就快要望不見晦雪天的城牆。
看著城牆變作一線,最後淡出視野,引玉才放下帘子,說:“也好,早日了卻此事,也好再往前走走。”
“不錯。”蓮升應聲。
桃妖伏在側窗上看,如貓兒一般,對萬物總是好奇。
引玉倚在車廂里,靠在哪兒都硌得慌,索性沒骨頭般賴在蓮升邊上,竟從桃妖身上看到了歸月的影子,不由得問:“歸月平日是怎麼喊你的。”
桃妖懵懵懂懂,只知道貓是貓,遲鈍許久,才明白“歸月”就是那隻烏雲踏雪的貓兒,磕磕巴巴說:“阮桃。”
引玉愣住,輕哧了一聲,歸月多半喊的是“軟桃”,可這桃妖在人世間待了多年,把“軟”當作“阮”,順其自然地給自己編了個姓。
“我還不曾開過花,也沒有結過桃。”阮桃往自己身上摸,茫然不知所措地說:“以前在寺廟裡,有許多和我一樣的樹,它們都會開花結果,唯獨我結不了。”
她耷拉著眼皮,小聲又說:“可貓兒不會嫌我,她信我終有一日能開出花。”
邊上的僵一瞬不瞬看她,泛白的眼無甚神色。
阮桃帶著哭腔說:“我答應貓兒,日後我要是開花,頭一朵一定送她,我、她……”她語無倫次,急得不會說話了。
“你不開花,是因為修為止步於此,何時突破,何時就能開花。”蓮升斜去一眼。
阮桃怔住,訥訥問:“可我要怎麼修行,我、我不會呀。”
“我以為歸月會教你一二。”蓮昇平淡出聲。
阮桃抿住唇,半晌沒吭聲,歸月哪來得及教她,她能化人的時候,歸月已經不見。
“桃桃。”引玉指了桃妖,又指向對方身邊那滿身白麻布的僵,說:“啾啾。”
她微頓,睨向女僵足踝上的鈴鐺,神色複雜地說:“你見過歸月化人?否則怎會覺得這僵像她。”
“見過。”阮桃低聲,“她的長髮在夜裡會泛銀光,黑裳是皮毛變的,比我見過的許多人都好看。”
說起歸月,她嘴一癟,想哭卻又硬忍著,掰著手指細數起歸月的許諾,說:“在夜裡無人時,貓會變成人的模樣和我玩,她和我說了許多我不曾聽說過的事。”
“比方說?”引玉問。
“比方說,天上當真有瓊樓玉宇,有御風而行的仙人,有仙音、有神光,她還說晦雪天的酒好,等她拿討到一壺滿的,再帶來和我共飲,還說……”
“什麼。”引玉心裡堵,把蓮升的手撈了過去,捏對方腕上木珠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