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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鄔引玉睡得又不怎麼好了,後腦勺好像剛挨著枕頭,人便撞進了夢裡。
這次睜眼所見也不是千層塔,不是成林的葫蘆塔剎,甚至不是冰雕玉琢的白玉京。
她好像撞進了二月春,正是草長鶯飛之時,四處吵吵鬧鬧,滿是人間煙火氣。
入目的並非現世的鋼筋水泥,而是亭台樓閣,街上是大塊大塊石板鋪成的路,遠處有人在叫賣糖人和胭脂。
她的關節好像和現世無差,也隱隱發著痛,痛之餘,還感受得到徹骨的寒。明明樓下的人穿得單薄,她卻冷到得猛灌好幾口烈酒來暖身。
那應當是她受詰問前的事,因為那穿著紅裳白罩衫詰問她的人,此時正靜靜坐著她的對面,兩人似還沒走到那一步。
她狀似渾不在意地說:“我怕是熬不住了,可我不甘心呀。”
對面的人給她續了酒,一言不發。
前邊那句話說得有多漫不經心,後邊這句,她就說得有多柔緩。
“也捨不得你,我還沒嘗夠甜頭呢。”她端起酒樽,哂笑著爬上桌,差點撞翻酒壺。
對面的人手腕一翻,捏住酒壺的壺口。
她從桌上爬過,撞入那人懷中,不光攬住對方脖頸,還往嘴裡灌了口酒,含著渡了過去。
酒液打濕兩人衣襟,那股濃烈酒香仿佛醃入了骨。
她扯起對方的衣襟聞,頰上緋紅像是被酒氣熏出來的,她說:“如果我做了錯事,你會如何?”
蓮升依舊沒有回答。
她一嗤,撫平對方那處濕潤的衣料,慢聲說:“你且放心,我立誓不害一人,不吃一魂,否則天打雷劈。”
說著,周遭景象驀地一變,一群披髮頭陀張牙舞爪出現,他們渾身染血,邪性至極。
鄔引玉再次被嚇醒,猛地坐起身,一顆心狂亂地跳著,手腳俱顫抖不已。沒想到的是,睜開眼後,她竟還能看到一群魔佛在朝她逼近。
鄔引玉差點叫出聲,隨後才發現,眼前的披髮頭陀分明是……牆上的水墨畫。
怎麼可能?
她扭頭環視房間一圈,確認這的確是魚家。
窗簾不能完全遮光,仍能看得出外邊還是艷陽當天。
鄔引玉立即朝牆上的掛鍾看去,下午五點,沒想到她睡了這麼久。
滿牆的魔佛仿佛都在盯她,落筆的人應當滿腔憤懣,落筆很重,筆墨又甩得肆意。
樓下,魚澤芝剛給酒店的員工開了門,對方把她要的東西送了過來,是鄔引玉的衣物,還有一隻萃琿八寶樓的錦盒。
那員工送來東西便走了,走前高高興興地接了魚澤芝給的小費。
魚素菡啪嗒啪嗒地湊過去,踮腳往魚澤芝手裡看,問道:“這是什麼?”
“是鄔小姐的東西。”魚澤芝說。
魚素菡把腳跟一放,抱著兔子“哦”了一聲。
魚澤芝往小丫頭髮頂輕拍,說:“坐會兒再出去吃飯,我去叫鄔小姐。”
丫頭還是聽話的,聞言便坐到了沙發上一動不動。
魚澤芝提著鄔引玉的東西上樓,卻沒有立即送過去。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裡的錦盒,朝身拐向書房。
書房只她一人用,旁人不會貿然進入,就算是魚素菡也不能。
她隨手放下手裡的東西,不緊不慢打開錦盒,轉而解下自己系在腰側的那一枚,把盒裡的換了出來。
做好這些,她才走去敲響鄔引玉的房門。
房中,鄔引玉驚魂未定,下意識問:“誰!”
“是我。”
聽到魚澤芝的聲音,鄔引玉兩眼一閉,緩了口氣說:“進。”
一頓,她又補充道:“您一人進來。”
進門的只有魚澤芝,畢竟那小丫頭還在樓下沙發上坐著。
進了屋,魚澤芝才知鄔引玉為什麼會問得那麼急,原來是因為這滿牆的魔佛。
她不大在意地掃了一眼,遞出手裡的東西說:“酒店送來的,我幫你退了房。”
鄔引玉雙手使不上力氣,努起下巴說:“勞煩魚老闆幫我放在這兒。”
“不看看有沒有遺漏?”魚澤芝問。
鄔引玉搖頭說:“都不是什麼不可或缺的東西。”
魚澤芝看了手裡那隻裝有玉的錦盒,不作聲地放下,這才轉身端詳起牆上的一眾魔佛。
說實話,百聞不如一見,此前她只聽說鄔引玉在牆上畫了東西,如今才見識到,魔佛原來是這模樣。她不驚不亂,就這麼定定看著,竟每一隻都沒放過,把滿壁的墨跡都審視了一遍。
也許因為魚澤芝看得太過認真,鄔引玉有種錯覺,這人是在用心鑑賞。
她往後一倚,掖了掖身上薄被,略顯愧疚地說:“我就說不該來,看,把您的房子弄髒了。”
端詳了好一會,魚澤芝竟平靜地誇了一句:“挺有藝術天賦。”
鄔引玉調侃:“那我這天賦覺醒得晚了點,往前二十年,我還不知道我擅長畫畫。”
“不晚,也髒不了,一會就消失了。”魚澤芝語氣淡淡,“此前不也是這樣麼。”
“倒也是。”鄔引玉揉起眉心。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醒來後連點力氣也使不上,夢遊時又怎有力氣畫這些散發頭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