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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程祖惠把銅板遞了出去,說:“你們帶上這個,下山之後可得記得拿來還我,不記得……就算了。”
像這樣的古物,通常浸滿陰氣,還容易招鬼,正如整座萃琿八寶樓。
引玉看了片刻才伸手去接,果真是古物,她一摸就摸出來了,還是在水裡泡過許久的,看樣子是世代相傳的貴重器物。
程祖惠看她接在手裡,微微舒了一口氣,但眉頭反而皺得更深了,一把便抓住引玉的手腕,半晌沒鬆開,似乎不想給她走。
引玉不掙,還摩挲起手裡銅錢,一下便覺察出了異樣。
這銅錢是藏有鬼的,只是隔了這物事,不知是大鬼還是小鬼。
引玉不解地問:“還得拿著這銅錢才能上山?大娘,你說這鎮上的人全是做紙紮行當的,是不是有什麼講究,您給的銅錢多半和這活計有關吧。”
程祖惠鬆開引玉的手,上下樓太過頻繁,累著了。她一愣,轉身坐在木沙發上,招手讓黑狗過去,沉默了良久才說:“是有一些講究,不過我也是……聽教我手藝的那位師傅說的,是真是假,我還從來沒有探究過。”
“您方便說說嗎。”引玉舉起手裡銅錢,笑說:“這銅錢可比您櫃架上的貴多了,您連這都給了我們,總不能不讓我們知道背後事由。”
程祖惠倚著,手往黑狗腦門上輕拍,好像有些顧慮,久久又不說話。
蓮升拂去肩上的雨水,淡聲說:“我原本以為,只有大娘你這養了黑狗,剛才在窗邊看見,這街上好像家家戶戶都養黑狗,是為了辟邪?”
程祖惠撥著狗兒柔軟的耳朵,沉沉嘆了一聲,朝引玉手裡一指,才說:“黑狗是為了辟邪,因為鎮上的人都不長命。銅錢不是,銅錢是雲孃給我的,觀喜鎮上每家都有,說是為了……”
“什麼。”引玉隱約聽見,手裡的銅錢突然嗡地響了一聲,裡面果然是藏了鬼魂的。
她指尖發麻,慢騰騰把銅錢舉至耳邊,聽到一個怪異的人聲。
裡面有人說話,但許是有銅錢隔著,所以叫人聽不清楚,只能聽到些零碎字音。
此等古舊的銅錢,在慧水赤山可是能當芥子用的,那些除妖除鬼的術士,偶爾會把妖鬼鎮在銅錢裡面。
此法在小荒渚不算常見,似乎只有五門會用。
程祖惠看到她的舉動,渾濁的瞳仁微微一顫。但她只是猶豫,卻不害怕,說:“你聽到什麼了?”
“你知道銅錢里有東西?”引玉問。
程祖惠啞聲說:“是……死人的靈魂。”
引玉垂下手,聽不清便不再費勁聽了,看過去說:“所以每家每戶都拿著這銅錢,是為了什麼?”
程祖惠有些惶恐,摸狗的手抖個不停,口乾舌燥地說:“雲孃不給我說的,但……還是告訴你們吧。”
“勞煩。”蓮升看到了程祖惠此前倒水的水壺,便拿起邊上的瓷杯稍稍沖洗,倒了半杯放在她手邊。
程祖惠受寵若驚地抬頭看她,喝了一口才說:“這裡家家戶戶的銅錢都是用來安放死人魂魄的,這樣就能避免輪迴。一旦鎮上有新生兒,銅錢里的魂魄近水樓台,就能先投胎,這麼一來,鎮上的人世世代代都能在一起了,千年萬年都不會分開。”
引玉像在聽天方夜譚,竟覺得怪誕又好笑,“避免輪迴,近水樓台?”
程祖惠微微停頓,起身走到櫃架邊拿東西,打開鐵盒拿出了一張舊照片。
她看照片的眼神痴痴的,一邊說:“雲孃把手藝傳授給我,沒多久就過世了,這些都是她走前跟我說的,我那時總是在鎮上走動,希望能找到她的‘轉生’,可惜了,那些似乎都不是她。後來我想,她要是順利往生,應該也不會記得我。”
引玉暫不想說破。
程祖惠嘆氣,這才把照片遞了出去,猶猶豫豫地說:“紙紮這手藝,也是以前傳下來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轉生的事,所以鎮裡的紙紮,總是做得比別處好。”
引玉聽了只覺得脊背發寒,死人做紙紮,那能不好麼,但死魂不經兩際海就入活軀,那可不是輪迴,是奪舍。
久而久之,這鎮上必然全是鬼,且還是不自知的鬼。
因是奪舍活人軀,那些人的壽命必定短暫,夭折的孩童怕是數不勝數。鎮上養黑狗,以為鎮民活不長是鬼魂作祟,殊不知……
他們自己就是鬼。
此地陰氣籠天,也難怪常遭暴雨襲擊,還常常被淹。
蓮升接過照片,只見照片上的女人芳華絕代,穿的竟是圓領寬袍,按理說,那個年代穿的不應該是這樣。
不過,如果是長久不入輪迴的鬼,的確有可能偏愛舊時的服飾。
引玉朝照片投去一眼,扭頭又看向窗外,說:“那為什麼上山要帶著銅錢,墳山上有什麼。”
程祖惠嘆氣,說:“這也是雲孃跟我說的,說是山上的孤魂野鬼多,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進銅錢,不過他們要是看見銅錢里的熟人,就不會為難上山的生面孔了。”
她懨懨地垂著眼,“我就是觀喜鎮的生面孔,我上一次上山啊,是雲孃走的時候,或許就是因為帶著銅錢,所以才能上下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