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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
琬娘又將目光眺遠,發覺新樓頂端缺了樣東西,缺的是……戲珠的麒麟!
那一座樓是後來新修的, 不論是用材還是構造,都和芙蓉浦其他屋舍不同, 頂端還雕了座戲珠麒麟, 說是用來辟邪。
琬娘心裡直嘀咕, 不就是缺了座麒麟像麼,樓還穩穩噹噹立著呢,慌什麼。可再一定睛,她便聽見一陣落珠聲,眼中新樓搖搖晃晃,好像真的要塌!
人群末端,有些個拿刀拿棍殺向前,他們神色猙獰,周身殺氣騰騰,可不就跟瘋了一樣。
琬娘慌了,回想方才聽見的落珠聲,心道,什麼落珠?怕是刀棍相撞!
芙蓉浦不設禁制,好在來客都很自覺。客人一個個境界不一,可一旦踏入此地,便全都跟尋常凡人無異。
可惜,所有安寧在這一剎那破碎成渣,雷電水火攪在一塊,也許新起之樓還沒塌,其他被術法撞著屋舍就先塌了。
眾人殺紅了眼,琬娘心底忽然也有了怒意。她原本只會覺得哀戚,此刻竟然怒火衝天,恨不得將懷裡琵琶當兇器使。可惜,琵琶還沒砸出去,她腳下一滑,跌進了水裡。
撲通。
旁人打得熱火朝天,琬娘獨自摔到冷水中。
水草纏住琬娘的腿,她百般掙扎還是不能脫身,只見幢幢人影在湖邊廝殺,再一眨眼,人影竟成張牙舞爪的妖魔,眾人好似撕開皮囊,露出了“真面目”。
可惜隔著水波,琬娘始終看不清楚,也不知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成了妖魔。漸漸的,她那雙眼好似蒙有紅霧,怎麼揉都揉不開。
少頃她才弄明白,揉不開才恰當,畢竟湖水已被染紅。
平日得淋上一整夜的雨,水晶花才會開,開得還未必茂盛。那日鮮血瓢潑,遍地水晶花竟競相開放,密匝匝全是花苞,多到能媲美滿天星。
刀棍無眼,一些花苞被傷及,晃悠著落上湖面。
琬娘仰頭打量,心想芙蓉和鈴蘭怎麼也不該是這個模樣,此花小巧通紅,不知是打哪兒來的。窒息之際,她伸手撈著一朵,細看才知,竟是被血水滋養成紅的水晶花。
水下,她的肺腑被擠得乾癟,再喘不上一口氣,連帶腦袋也昏昏沉沉。恍惚中,她隱約看見林醉影也到了岸邊。
她能認出林醉影,全靠林醉影那身衣裳,照那時林醉影青面獠牙的臉,她能認出才怪了!
也不知林醉影有沒有打贏,這災禍又是因何而起,不過她料想,其他人眼裡所見定也是青面羅剎,她絕非特殊。
琬娘到底是凡人,哪經得住水淹,渾身沒勁便往下一沉,徹底沒了氣。
身死之後,魂得以離殼。
琬娘還以為可以離開這湖,好到新樓周邊一探究竟了。不料,她怨憤滿心,竟離不開湖邊十尺!
十尺……十尺也已足夠。
琬娘辛辛苦苦才爬上岸,上去便見岸邊全是死屍,而林醉影已不知去向。
未幾,有人徐徐步至。那人身穿泥色長袍,長發披散,面色至憤至恨,比修羅可怖,卻又比這遍地的屍更近人情。
只因她身上不沾鮮血。
這可不就是此前在芙蓉浦做客的無嫌麼,她身側跟著一名凡間的女子,是康香露。
無嫌環視一圈,嘴裡似乎說了一句“來遲”,隨後便施出術法,好似要把亡魂全部渡走。
而康香露站在邊上,看著遍地死屍搖搖欲墜,眼底儘是害怕。
可琬娘還不想走啊,她要是走了,此地殺伐之事不就被掩埋了麼,她連死都沒死明白,才不要走!
於是她悄無聲息潛回水下,只露出一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無嫌和康香露朝孤風月樓的方向走。
兩人走後,琬娘一直在等,等到的不是她們,而是……林醉影!
那是半月之後,林醉影再度露面,不再頂著青面獠牙,從頭到腳全是她原本的模樣。只是林醉影傷痕累累,面色白得瘮人,好似只餘一息。
都已是將死之狀了,來這裡做甚,難道要獨自為所有人收屍?
琬娘想不明白,卻見林醉影四處翻找,半晌後似乎撿到了一樣東西。
……
“什麼東西?”蓮升問。
“看不清楚,多半是小巧之物,她五指一攏,就捂嚴實了。”琬娘遲疑著回答,她稍稍回憶,又說:“找到那物什,主子便不再逗留,也不知上哪去了,我……此後再沒有見過她。”
“後來可有其他人來過?”蓮升又問。
琬娘搖頭,“這地方一夜間全是屍,哪會有人來,避開還來不及。”
香滿衣猛撲向前,一個是鬼,一個是念,自然能碰得著。她揪起琬娘的袖子便問:“你說你後來還見到了主子?”
雲滿路一雙眼也緊緊盯著琬娘,嘴上一言不發,話全讓香滿衣說了。
“她那傷若是養得好,勢必還活著。”琬娘猶猶豫豫,思及林醉影慘白的模樣,其實不大像能活得下來的。
香滿衣和雲滿路相視一眼,哭得雙眼通紅,香滿衣說:“無嫌是在第二日趕回來的,那時主子已是氣息奄奄,她偏還要費上心神留我們的魂,後來見到無嫌,我們二人乾脆求她將我們分成萬念。”
“我們魂成萬念之時,我看主子的生氣……已快散盡了。”雲滿路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