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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升就著引玉的手,不假思索地淺嘗了一口,咽下才發覺這溪水不如她想像中的甜,甚至還帶著些許澀意。
她再一看,水中混有幾縷淺淡黑氣,是……
魔物所致。
蓮升握緊引玉手腕,立刻睨去溪水,適才她舀那一碗時,明明還見不到這黯淡魔氣。她再一轉頭,面前“引玉”面容乍變,成了禿頂的行腳頭陀。
行腳頭陀抖碗,碗中水晃了出去,潑濕蓮升衣襟。
蓮升不動,周身疲乏得好像跋山涉水了千萬里。
行腳頭陀勸道:“你要躲人,不妨往那邊逃,看見那座山了麼,就算是能扛鼎拔山的奇人,也爬不上去!”
他又抖碗,笑笑說:“長路漫漫,多喝幾口,省得渴死在半途,生前尊貴,死後可都是枯骨。”
蓮升微眯雙眼,才察覺這行腳頭陀是幻象所就。她不管不顧,趕緊盤腿坐下,將咽入腹的那一星半點的魔氣全部淨去。
魔氣一去,蓮升再度回頭,眼裡再沒有禿頂的行腳頭陀,只有引玉。
她的衣襟果然濕了,想必是引玉為了讓她醒神才潑的。
引玉還在山石上坐著,捧著木缽來回翻看,缽里果然沒了水。她見蓮升起身,一邊遞出木缽,邊打趣著說:“怎麼忽然靜心打坐,是修心修岔了?”
“方才看見了幻象。”蓮升不伸手,冷著臉往引玉脖頸上碰碰,問:“咽到哪去了,還能吐得出來麼。”
“我也看見幻象了,所以才哄你喝水。”引玉笑得坦坦蕩蕩,又說:“那魔氣被我真身化開了,不必擔心。魔氣是混在水裡的,它本就稀淡,水一晃蕩便看不清。”
蓮升收起木缽,說:“是我大意了。”
引玉從山石上下來,蹲到岸邊撥弄河水,扭頭問:“你看見了什麼?”
“行腳頭陀,也勸我喝水。”蓮升走過去,俯身捏住引玉手腕,不想她再碰到魔氣。
引玉索性取出帕子擦乾手掌,戲謔道:“幸好不是魔佛,否則你一拔劍,我哪還有命。”
蓮升沉默,當時小悟墟血案發生後,引玉曾提過魔佛行騙,但無人相信,引玉也便不再澄清,甚至還將罪狀全數攬了。
她眉心的花鈿昭示心緒,色澤一黯,心也被籠在濃雲下。
引玉抬臂,描摹蓮升花鈿,描上一圈便收起手指,低頭說:“當時換作是你,你也會深陷幻象,錯殺佛陀無數,那時的幻象可不像剛才那麼好破。”
蓮升目不轉睛看著河邊人,許諾道:“我會還你清白。”
引玉搖頭,聲音乖慵:“如今白玉京眾仙神不知所蹤,這清白還給誰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要天知地知。”蓮升執著於此,如果連這都做不到,她如何當得天淨妙蓮。
她每次動欲,躍動的心都會提點此事,她的引玉可以隨心,但不能蒙罪。
引玉伏上膝頭,說:“不好拂了你的的意。”
“我並非說笑。”蓮升認真,她微微停頓,直起腰說:“如今先弄明白,水中魔氣從何而來。如果我沒記岔,五里外就是一溪翠煙,一溪翠煙霧障繚繞,內有幻象,但幻象是仙法所致,絕非魔氣,好比破綻百出的怪夢,不會令人耽溺。”
“這倒是好分辨。”引玉若有所思。
“尋常人輕易進不了一溪翠煙,如今異象頻生,不知道裡面境況如何,我懷疑魔氣是從裡面溢出來的。”蓮升說。
“莫非又和靈命有關。”引玉撐膝起身。
“多半。”蓮升冷聲。
山中銅鑼聲還未停息,此間林木蔥鬱疊翠,玉樹參天,放眼望去一片晦色,嗩吶銅鑼聲越是響亮,便襯得這地方越發陰森詭譎。
“這溪里的水連你我都喝不得,更別提尋常凡人。”引玉踩著滑溜的岸邊石,小心往上走,說:“可是聽這聲音,山腰上還是住有人的,難不成他們都不用洗衣做飯?”
“看看去。” 蓮升說。
山路還算好走,許是常有車馬上下山的緣故,那一截路修得寬而平整,上去才知山腰有一戶人家,宅子不算大,但也算闊綽。
離得越近,那鑼鼓聲越是震耳欲聾,其間隱約夾有幾聲哀哀怨怨的啜泣。只見宅門外停著個轎子,啜泣聲當是從轎里傳出來的。
屋宅外站了不少穿紅戴綠的人,這些人臉上不見歡喜,只有些個被雇去敲鑼打鼓的,還兢兢業業擠著笑。
一富態老爺站在轎子外勸道:“再哭就要把福氣都哭掉了,去到那邊,你不給人臉色瞧,人如何會好好待你?”
“那我為什麼要去?”轎中人哽咽著問。
老爺啞聲說:“人指名道姓,咱家連聘禮都收下了,怎還有退回去的道理。”
他摸向身邊人腰間的布袋,攥了一把米,繞著轎灑上一圈,皺眉問:“雞呢,趕緊灑血!”
“你們就是惦記那點臭銅酸銀!”轎中人在掙扎,撞得紅轎左搖右晃,但多半被綁了起來,所以不論怎麼掙都出不了轎。
提著活雞的青年人回過神,連忙拔出腰側匕首,把雞脖子抹了。抹了雞脖,他嘴裡念念有詞,也跟那錦衣老爺灑米一樣,繞著轎子把雞血灑上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