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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玉看不出這人身上的鬼氣,若真是奪舍,有肉身遮擋,那還真不好分辨。她搖頭說:“一會我們自會下去取。”
小二笑得憨,竟嘿了兩下,朝走道上一指:“那小的去忙了。”
引玉叫住他,“掌柜回來不曾?”
“還沒呢,掌柜傍晚才會回來。”小二說。
引玉點頭,見那店小二走遠,便把門關上了。
話雖是那麼應的,可她卻沒有要下樓的意思,誰哪知那飯菜里有沒有加料。
“下去看看。”蓮升是不會餓的,唯恐引玉忍餓。
看是得看的,引玉懶懶散散轉身,沒氣力地說:“乏了。”
“要我抬著你?”蓮升嘴角微抬。
“那得八抬大轎。”順著這話,引玉打趣著說了一句,但她話音一落,又說:“還是算了,魚老闆分身乏術,怕是要長八雙手才成,那樣可就丑了。”
“只中意好看的?”蓮升語氣極淡地問了一句。
引玉睨著對方,似笑非笑說:“那也不是什麼樣的好看都行,我很挑。”
蓮升起身,說:“我給你帶上來,你歇。”
引玉沒拒絕,往下一坐便伏到桌上,頭髮絲絲縷縷在臉側盤繞,顯得那張臉白得驚人,比玉版紙不知要白上多少。
這一伏,引玉又跌入夢中,自打來到慧水赤山,她還是頭回做夢。
夢裡並非冰雕玉琢的樓閣,而是木質的飛檐和黑瓦。遍天的雪亦是黑的,好似天仙潑墨,洋洋灑灑一大片。
所幸黑雪遮不住日光,四處還是亮堂堂的,這雪也並非冰涼透骨,未落地便消失得一乾二淨,餘下春風一抹。
有人坐在她的邊上,手中酒盅輕晃,醇香的仙釀濺了出來,灑上她手背。
引玉抿向手背,不惱不嗔,反而還笑了起來,說:“故意的?怎麼不灑我身上,灑手背有什麼意思。”
對面的人腰間繫著蓮紋紅玉,是蓮升。
“出來了就不用守小悟墟的規矩了,跟著我開心麼。”引玉噙笑問。
蓮升沒應聲,目光定定的,她將酒盅一傾,慢吞吞地品了一口。
“我這晦雪天好看麼。”引玉又問。
蓮升指向窗外,淡聲問:“為何四處都設有畫卷。”
“自然是為了來去自如,庇佑蒼生。”這話好似正氣十足,偏引玉姿態閒散,還眼波流轉地抿了一口酒。
“不見有誰像你這樣,對庇佑之地用盡真心。”蓮升不勝酒力,光是輕抿一口,臉上已浮上紅霞。
引玉伏在桌上,冰涼指腹往對方酡粉的側臉碰,說:“我明明有更用心的時候,卻有人視而不見。”
蓮升雖還皺眉,眸色卻已是醉得迷離,模樣有些恍惚地握住引玉的手指頭。
……
引玉是被推醒的,她只在桌上伏一會兒便腰酸背痛,睜眼就看見了桌上的食盒。
蓮升打開食盒,把飯菜一一拿出,說:“掌柜不在客棧里,問了小二,說是出門了。”
引玉睜著惺忪的眼,揉起眉心問:“上哪兒去了?”
“不知,他每日都是這時候出去。”蓮升把筷子往她面前一遞,說:“我看過了,能吃。”
引玉接了筷子,實則沒什麼食慾。她敷衍地吃了兩口,咽下才說:“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日日冒著風雪出去,那店小二不覺得離奇,果然也不是人了吧。”
“又想吃生魂,又要掙活人錢?”蓮升碰碰碗沿,示意她再吃一口,說:“倒也有意思。”
大白日出去,總不能是去覓食,雖說這晦雪天陰氣盛,但白日大抵還是有些陽氣的,就算有活人軀殼作掩,也防不勝防。
引玉勉勉強強再吃一筷,連咀嚼都很是強人所難。她把筷子往碗上一擱,說:“那對兄妹住在這,也許早知道客棧隱秘。”
“你想如何。”蓮升看她半晌,捏起帕子往她唇邊按。
引玉一怔,聞到了帕子上的清香,鼻翼微微翕動兩下,說:“康家擄掠尋常百姓的米麵,在這一方豪橫跋扈,偏不來這客棧撒野,依我看,客棧‘掌柜’和康家,怕是背地裡有勾結,要想了解康家和厲壇的事,不妨從那‘掌柜’身上下手,他昨日……”
她一哧,說:“不還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麼。”
“明兒跟他。”蓮升用極其端莊正經的姿態,語氣極淡地說了一句。
是夜,涼風習習,窗戶被颳得砰砰作響,似有人敲窗。
床板始終是太硬了,引玉極難入睡,便側身朝窗戶看去,冷不丁瞧見一張臉。
整張臉都已經貼在窗紙上,卻因為夜色濃重,而屋裡又未點燈,所以只看得到黑黢黢一團。
到底是見多了鬼怪邪祟的,引玉哪會怕,只是有些意外地坐起了身。她一動,床板就嘎吱作響,驚醒了偎坐在邊上的蓮升。
蓮升睨她一眼,察覺到她目光所向,很快便朝窗戶望了過去。
才與屋中二人對視上,那鬼臉嗖一下便降了下去,沒影了。
引玉哪會容它就這麼走了,捏緊領口走了過去,猛一推開窗,頂著刺骨寒風便往外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