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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引玉和蓮升轉身,才有鬼說:“方才那兩位是凡間的修士?活人怎麼進得了兩際海。”
“誰知道呢,閻王爺都能消失,陰兵還和咱們坐在一塊玩樂,世道早亂套了,活人能進來又有什麼稀奇。”
在這挨山塞海的鬼魂間穿行,也不知找到何年何月才找得到康香露。街上還有不少小孩鬼在到處衝撞,鬼氣飛掠而過,撞得引玉肩角一歪。
“她得我金蓮庇佑,才下兩際海,應當就能登上孽鏡台。”蓮升朝著遠處的飛檐翹角指去,思忖片刻後移動指尖,頓在孽鏡台的方向。
都說鬼祟轉生前必定要經過孽鏡台,走到鏡前,會像走馬觀花一樣,重歷生前種種。
因果業障無從隱藏,所以來世是當人,還是當牲畜,都已成定數。
哪料,如今孽鏡台前也全是鬼祟,判官一走,陰兵們沒了管束,兩際海亂成一鍋粥。眾鬼連轉生都得自己摸索,比往常慢了十倍不止,也難怪凡間人煙越來越稀疏。
所幸孽鏡台前的隊伍雖然長得好像望不到尾,但還算整齊,想轉生的都安安分分排著。
引玉拉著蓮升說:“往前邊找。”
只見孽鏡台前,一位女子掩面哭泣,可不就是康香露!
康香露無聲落淚,雙肩卻顫個不停,鏡中映照出的人與物全都模糊不清。
不過,單依那模糊輪廓,引玉便認出了無嫌。
此時鏡中是笙歌連天之地,康香露仰躺在紅綃中,她眼淚浸濕軟枕,香汗淋漓,緊咬著唇舌,不讓丁點歡愉聲溢出嘴角。她不是縱心欲潮,而是在給無嫌當鼎爐。
她不願看見無嫌那雙冷漠無情的眼,乾脆閉緊雙目,癱軟著任其採擷。她本就是一葉浮萍,誤以為找到了歸處,能在無嫌身側生根,可惜無嫌萬不會予她情與愛。
觀鏡中紅綾和彩燈,引玉認出,那應當是芙蓉浦。
康香露被採補,自然疲軟無力,就好像全身生氣被抽空,成了乾屍一具,動也不能動。
她被無嫌攬著,頭不知怎的就枕上了無嫌的臂膀,她怔了少頃,已經開始不舍這片刻溫存。
“你想要什麼,我不想虧待你。”康香露聽見無嫌稍顯饜足的聲音。
她吃力側身,看著無嫌那張寡淡秀麗的臉,半晌不知該如何作答,她想要的,無嫌從來都給不了。
未幾,無嫌又道:“你儘管說。”
康香露哪會為難無嫌,只是反問:“什麼都行?”
無嫌定定看康香露,許是在揣度,那張唇里能提出什麼驚駭的索求。她眼中的饜足模糊了那些憤懣,此時的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說:“自然。”
許是得了無嫌首肯,康香露竟撞著膽湊上前,飽滿潮潤的唇往無嫌頸側印去,說:“那你……再和我歡好一次,我也想碰碰你。”
無嫌愣了許久,因為康香露看向她的目光太過真摯,好像畢生夙願俱含眼底,她答應了。
康香露很小心,手腳都在顫,似乎眼前的不是令她痛苦萬分的墮仙,而是易碎器皿。每一次試探和觸碰,她都要問一句:“這樣會難受麼,會痛麼。”
“不會。”無嫌拉住康香露的手,將她收攏的五指重新按到自己體膚上。
“我知道你常常痛,你拿我當鼎爐,可不就是為了治病麼,我都懂。”康香露擠出笑,手覆到無嫌頰上,說:“可光靠採補是不是行不通?你的面色越來越差了。”
“行得通,不過我如今時日無多,越來越不清醒。”無嫌定定看她,坦白道:“我得再找人助我。”
康香露笑意一滯,“你還要另尋鼎爐麼。”她心知自己無嫌而言,從不是無可替代,她只是恰好出現,撞到了無嫌身側,窺見了無嫌遍身的仇怨。
“不找其他。”無嫌牽起康香露的手,當康香露不知道如何得趣,淡聲說:“我給晦雪天遍城的人都下了役釘,但如今還不夠。”
“還不夠?”康香露周身一抖,她知道晦雪天的人有多苦,她想從無嫌身上祈得憐愛不假,但這並不代表,她會對其他人心如鐵石,顫聲說:“整座晦雪天上上下下,那麼多的性命都不夠替你承痛,助你醒神?”
“我本不想殘害晦雪天,厲壇是我失神時設下的,我阻止不了。我施役釘,先是為了尋人,後才是為了醒神和承痛。”無嫌眼中晦色難掩。
“找誰?”康香露問。
“一個魂。”無嫌就連動情的時候,神色也依舊冷漠,眉目間噙有戾氣和憤懣。
她微作停頓,又說:“我曾在晦雪天故意遺下一隻十二面骰,十二面骰中裝有一個魂魄,那個魂如今不知蹤跡。”
良久,無嫌又說“罷了”,咬起康香露的食指說:“我不妨在晦雪天放一個引子,在芙蓉浦也放一個,我不找她,等她親自找來。”
“不是已經在芙蓉浦築起高樓了麼,那個不算?你引子要放在哪,如何放?”康香露問完才覺得自己越界,伏身親向無嫌胸前,慢說:“你不答就是,當我多嘴了。”
“高樓不是引子,我引她來芙蓉浦,是想她發現我藏在樓上的東西。”無嫌神色微變,又說:“現在一天裡,我有近半時間神識混沌,我失神的時候,你切莫提起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