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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巷尾的人詫異地衝出屋門,踩得水花四濺,這才發覺屋外全是雪水。
人人都覺得這是大夢一場,冷了二十三年的晦雪天,怎可能說暖就暖,於是一個個掐手掐腿,疼得滋兒哇亂叫,才明白這根本不是夢,就是春還!
白雪沒有化黑,直接便消失了,這才是真正的春還。
聞安客棧里,孫稟衣還以為自己往後都要忍著冷了,豈料襖子還沒換上,便熱出了一身汗。他趕忙推窗,見外邊白茫茫一片。
白的並非冰雪,而是升騰的霧氣,雪化水,水化無。
柯廣原褪下大氅,趔趄著走出屋門,與外邊跑過的人打了個照面,那人笑說:“掌柜的,雪化了,你們這招牌都亮了幾分!”
梅望春也走了出去,所幸有活人軀,否則被那陽光一照,得被曬成灰不可,他詫異說:“當真春還了,仙姑們不說假話!”
數里外的蘭水篙,沈蘭翹沐在光下,笑著笑著便哭了出來,嘴上說:“阿沁啊,你看見了嗎,春還了。”
眾人痛哭流涕,都說苦難生花,他們的苦結了果,終於熬到了頭。
厲壇邊上,薛問雪呆滯了許久才回過神,四下走動著、張望著,怔愣說:“這是謝聆所願?”
引玉看著遠處露出全貌,全依舊冷清破舊的屋舍,頷首說:“他和謝音在這裡吃過許多苦頭,這是他和謝音的願,也是他的道。”
薛問雪就是為了問道,才路經一溪翠煙,一路到晦雪天,他如今越發迷濛,他的道究竟在哪裡。
“此事已了。”蓮升朝掌心吹氣,被燙紅的手掌已經好上些許。
“我想在這裡多待一日。”引玉撈起跌在地上的耳報神,挽上蓮升的臂彎說。
耳報神許是謝聆躍進金鼎時,順手扔在地上的。醒火珠冒著炎意,大地如烤,它那碎花裙子也跟遍地的雪水一樣,被烘乾了。
心知謝聆是為了成就醒火珠才丟的它,耳報神不惱不怒,只是在引玉撿起它時,才嘟囔一句:“這時候才知道把老人家我撿起來,我這身子骨被摔又被泡,要不是枯木雕成的,怕是都要長芽了。”
引玉抱著木人,總覺得這玩意兒比之前更硌手了,撩起碎花裙一看,木人身後還真長出了一截綠茵茵的新枝。她摸著那截枝,讚嘆道:“枯木逢春,你長尾巴了。”
耳報神轉著眼珠子,好像欲言又止,良久才帶著哭腔說:“這尾巴我能不要麼,你們這天淨水可真夠厲害,也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木頭,要是不光長枝還開花,我、我就真……老不正經了。”
引玉還在尋思著,這截枝要怎麼給它去了,邊上蓮升伸手過來,直接啪地掰斷。
耳報神一個激靈,差點騰出引玉的懷抱,眼珠半晌沒動,久久才說:“我老人家差點痛到手腳並用,原地扒拉出墳塋一座。”
“那便多呆一日再走。”蓮升淡哂,睨向遠處那傍在桃樹邊上的妖,說:“這桃妖怎麼辦。”
桃妖並沒有那麼難過,她與謝聆非親非故,若非心裡頭那個聲音一直在鬧,她也不會喊那聲“哥哥”。她站著不動,似乎有些迷惘,就好像剛化出人形,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
引玉看了桃妖,又看向樹杈上坐著的僵,搖頭說:“她此前二十年一直在骸骨台上,如今離開厲壇,想必還不知道該去向何處。”
“她邊上跟著一隻僵,不論去到哪裡,人人都會喊打。”蓮升直白。
“可這是謝聆親手救下的,還托給了我們。”引玉瞥了眼懷中同為累贅的木人,即使有萬般不願,還是接下了那燙手秤砣,說:“帶著吧,如果她願意著走。”
蓮升頷首,掐指施了術法,用白麻布把那隻僵纏緊實了,乍一看好像身負重傷,不得不包紮全身。
桃妖愣住,再看別人身邊都是空落落的,便照模照樣地把桃樹收了回去。這一收,樹杈上坐著的僵跌了下去,半晌才手腳僵硬地爬起,跟著桃妖蹣跚前行。
引玉和蓮升要回客棧,桃妖和那僵就在後邊跟著。
蓮升頓住腳步,回頭問:“你可有其他想去之處?”
桃妖搖頭,急慌慌抬起手,指了腕骨又指肩骨,說:“痛。”
是因為役釘,所以才會痛。
“你身上有無嫌下的役釘,我替你拔釘,就不會痛了。”引玉伸手。
哪料桃妖往後躲開,急到擠眉弄眼,她如今還沒能嫻熟動用眼耳口鼻,不知道要怎麼表明心緒。她嘴裡擠出稀碎字音,說:“我知道役釘,我跟著你們找無嫌,痛就能找到。”
桃妖如何得知?只能是無嫌親口告訴。
引玉拉住蓮升的衣袖,心不禁怔忡,說:“我原先不明白,無嫌為什麼要把役釘下在桃樹身上,如今想來,桃樹生靈,只要桃樹在的一日,便能追尋到她的所在,她故意為之。”
“她還說。”桃妖囁嚅,“會帶我找到貓。”
引玉竟覺得有些悲涼,又有點好笑,無嫌自身難保,卻還答應了桃妖。她晃晃蓮升的袖口說:“凡人雖有三世輪迴,可晦雪天許多人一生短暫,就算一時得知役釘相關,轉生後記憶全空,還是會連自己為什麼痛都不知道,唯桃妖與厲壇息息相關,又能長長久久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