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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引玉和蓮升不同意,沈蘭翹抿了一下乾燥的嘴唇,接著說:“此番必定能成,這樣的事我已經經歷過數回,我敢確定,祭禮必會提前,你們說的那個……無嫌,一定已到晦雪天!”
說完,她捂住嘴,才反應過來不能隨意提起那個名,若是道行高深者,一定會有所覺察。
男子大駭,原先覺得沈蘭翹柔柔弱弱,如今才知是他小覷。他也因為越發頹喪,想來沈蘭翹對阿沁的情誼,比他只多不少。
見仙姑猶豫,沈蘭翹心急如焚,說:“不知康家何時鎖城門,到那時出行不便,我的機會不多了!”
“我贈你紙蓮花。”蓮升看著她說,“是盼你安然無恙,也好讓阿沁無牽無掛。”
“我不能什麼都不做!”沈蘭翹沒憋住淚,捂住眼哭道。
“我看,你是真想陪阿沁。”引玉輕呵出一道白氣,她以前也膽大,但那是因為能力在那,可這沈蘭翹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便打定主意冒險。
她想,或許泥地里掙扎的人便是這樣,知道越掙會越陷越深,卻還是想放手一搏。
“仙姑!”沈蘭翹喊道,豁出去一般,說:“仙姑儘管發話,康家宅子被大火燒去,我料想他們命數將至,我非要將他們拉下苦海不可!”
“你將屋裡的竹籃提出來。”蓮升抬手往屋裡指。
引玉正有此意,說:“既然如此,你去拿就是。”
沈蘭翹連緣由都不問,立刻轉身往屋裡走,連棉衫也忘了披,提著籃便往外奔,說:“拿到了。”
引玉記得頭一次碰見阿沁的地方,說:“你便到阿沁常去的那座道觀上炷香吧。”
“那我這便去。”沈蘭翹眼裡不見懼意。
現在還是大白日的,路上也不知得碰上多少人,男子一驚,說:“我和你一道。”
“你就在這,省得還得多護一人。”引玉把男子叫住,看向蓮升,悠著聲說:“我不費勁,怕你費勁。”
“如此貼心。”蓮升露出輕微笑意。
“還不以身相許?”引玉偎至蓮升身邊低聲打趣,不讓旁人聽到。
蓮升睨她,說:“不是懶得搭理?”
“‘許’不‘許’是你的事,搭不搭理,是我的事。”引玉慢吞吞退開一步。
男子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看見沈蘭翹匆匆走遠,支支吾吾說:“可是我、我也想為仙姑……”
“如今用不上你。”引玉直白地說。
男子有心幫忙,卻不想壞事,聽仙姑拒絕,只好拱手說:“那,此後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仙姑們開口就是。”
看男子走遠,引玉轉向蓮升,抬手作勢要摸她的臉。
蓮升眼都閉上了,才知那冰冷的指腹並非要落在她眼瞼上,而是碰向了她眉心花鈿。
鮮紅的,像一簇火,有著同此人格格不入的灼灼生機。
引玉笑了,說:“紙做的蓮花確實不稀罕,真蓮花在這呢。”
迎著孤風冷雪遠走的沈蘭翹哆嗦得不成樣子,生怕籃中紙錢和香燭被風捲走,把籃口捂得死死的。
那道觀在城郊,路上來往的流民極多,只因康家會在附近施粥。
一路過去,沈蘭翹沒少聽見流民們的哀嘆哭喊,只因這日康家施粥的棚子下空無一人。
“今日沒粥了麼,我兒連著數日排不上,再吃不上那一口粥,我兒就要餓死了!”
“康家不是走水了麼,會不會連糧倉都燒了?”
“燒了,那、那可如何是好,以後是不是都沒粥了?”
有人餓得已走不動路,卻還能大聲咒罵:“康家的米大多還是從別家擄去的,憑什麼不施粥,又當壞人又想行善積德,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康家搬去哪兒了,前段時日我才給了他們銀屑,說是能換上五張大餅,如今我餅呢!”
“我知道,他們搬到望仙山山腳下了!”
“你知道,可你敢去麼,你敢去跟康家討要東西?”
沈蘭翹從那行人身側匆忙路過,脖子近要折斷,頭低至胸前,頭髮被風颳到臉上,叫人看不清面容。
流民們憤憤不平,恨不得把康家大卸八塊,可沒人真敢去望仙山,只敢在口頭上泄憤。
過了橋,沈蘭翹步履艱難地挪到道觀前,掰開了封門的木板,通紅著雙手闖了進去。
如今進道觀的只她一人,她自然也怕,但心知有仙姑跟在後邊,再怕也沒走回頭路。
她像以前那樣頂住門,望著殿中斷指的神像,深吸了一口氣才步入檐下,跪到灰舊的蒲團上,窸窸窣窣地拿出香燭和紙錢。
沈蘭翹回想起去年和阿沁過來,那一路也是怨聲載道,只她倆逆向而行,小心翼翼潛入觀中。
那時候晦雪天城門已鎖,康家不准外人進城,也不許城裡的人出去,街上還有康家的人巡邏。
祭厲壇時,晦雪天的人是能避就避,就算是在家中,也得尋個角落躲起來捂住耳朵,生怕聽見滿城的鬼祟哭嚎。
每年那日,她和阿沁相偎著拜神佛,外邊是鬼祟哭嚎,她拿上紙錢便不敢睜眼,聽見阿沁在她邊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