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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面很近,康香露應當是跪在地上的,面前正對著一雙褐色羅漢鞋,那人的僧袍被風颳得往後揚起,勒出骨瘦如柴的雙腿輪廓。
“不願跟我,是想回康家?”一個冷淡得略顯刻薄的聲音問。
康香露在磕頭。
那人又說:“我知康家待你如草芥,你心中有恨對不對?你所經歷的,我都知道,我曾也吃過一樣的苦頭,你跟我,我虧待不了你。”
康香露猛地抬頭,卻只看見一個毫無血色的下巴,再往上是一張乾燥皸裂的唇,此人好似身患重病。
“走吧,既然已經離開康家,就莫要回去。”那人轉身,“切記,往後若見我失神失魂,莫看、莫問。”
……
引玉回過神,蜷起手指一個退步,恰好撞上蓮升。
蓮升扶她,問:“看到了?”
引玉驚疑不定,捻著手指頭說:“康香露的確跟著走了,可惜看不見那人面容,光看那瘦條條的身架,還有乾裂滲血的嘴唇,要麼重病,要麼傷勢頗重。”
她本想複述那人的話,可思緒一涌,便記亂了,索性說:“聽她說,她和康香露有一樣的過往,不用猜,就是無嫌。”
蓮升若有所思。
引玉又說:“失神失魂,是何症狀?”
“無嫌?”蓮升眸色一暗,“無嫌身上有役釘,役期一到,既成役傀,便會失神失魂。”
她頓住,繼續說:“如此看來,無嫌的苦痛,也許是從別人那承來的,非她親身所受。”
引玉不由得捂住自己的手腕,她可不想變成役傀,意味深長說:“這麼說,早在二十三年前,無嫌就成了役傀。她背後那人了不得,才是真想要我性命的。”
蓮升不語,倏然看向腳邊。
引玉垂下目光,“地下怎麼了。”
“有生氣。”蓮升說。
這時康家人走樓空,什麼孤魂野鬼都往這涌,使得那縷單薄的活人生氣越發醒目。
康家祠堂擺滿了新鮮供品,什麼雞鴨鵝豬,別家求都求不來的,他們卻干放在這。靈案上三足小鼎不知是被誰掀翻的,香灰灑了遍地。
引玉低頭找尋,見香灰邊緣有一殘缺鞋印,顯然有人曾在祠堂中徘徊。她循著鞋印扭頭,卻只見到一堵牆。
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未必能帶著軀殼穿牆,這屬實離奇了些。
“你看。”引玉捂著手爐,騰出一隻手指向地上足印,極慢地跟著走了過去。
這裡的確有殘餘的生氣,不知是不是謝聆的,照理說,這裡不該還有其他人。
蓮升跟著走,在引玉還盯著牆的時候,她驀地轉身,說:“有禪燈。”
“什麼?”引玉隨之扭頭,詫異地盯了過去,佛寺之物怎麼也不該出現在這。
蓮升又走回靈案前,彎腰摸索了一陣,驀地叩開了一處暗櫃。
暗櫃打開,木頭響得刺耳。
引玉彎腰去看,只見靈案下竟藏著一隻佛龕,佛龕左右果真供有禪燈。
“長明火。”蓮升撥動火苗,皺眉說:“此火難得,是至高禮數,只供給崇敬之人。”
要是引玉沒有記錯,這晦雪天裡的寺廟和道觀,可都是康家率先砸毀的,他們不敬神佛,也見不得旁人去祭拜,這樣的康家,怎會在祠堂中藏著佛龕?
“寶蓮座,參禪指。”蓮升半蹲在那座低矮的佛龕前,冷漠又冒昧地伸手摩挲,指腹從那金身坐佛下刻著的字痕上抹去,神色古怪地說:“小悟墟的銘文。”
引玉怔住,抱著手爐蹲下。
龕中佛像何等熟悉,竟也是披髮頭陀,好像不拘一格,只可惜這尊像的面容還是太抽象了些,看不出是不是無嫌。
“這些字是什麼意思?”引玉看見了那串扭曲的字,這些字曾困擾她許久。
蓮升開口:“涅槃。”
涅槃,超脫生死,泯滅而常在,這似乎是僧人們的追求之一,是一種境界。
引玉心中忽萌生出一個念頭,她眯起眼說:“是其他的神佛不被歡迎,才一一打砸,只有這尊能受供奉?”
只見蓮升握住那兩掌大的佛像,摸索片刻後,猛地將其一旋。
佛像動了,蓮花寶座卻穩立不變,獨獨坐在蓮上的佛像背過了身。佛像身後不是披散的頭髮,而是一張臉!
“雙面佛?”引玉詫異,“是小悟墟的佛陀麼,是誰?”
佛像背後那張臉帶著古怪的笑,似乎和瘋魔沒有兩樣,叫人看得膽寒心驚,這能是尋常人會貢在家中之物?
“見所未見。”蓮升也略顯愕然。
想到厲壇下的石像,那像只有幾分像無嫌,底下似乎還有一層,不知是不是也藏了另一張臉。
引玉越發覺得,無嫌只是個幌子。
隨著佛像轉身,足印消失的那塊地磚倏然下沉,竟露出一處地道。地道下有火光閃爍不定,定是有人進去了。
引玉站起身,站在地道邊沿往裡打量,看不見階梯,往下似乎沒多深,要躍下去不是難事。
蓮升走了過去,身後佛龕里那尊像緩緩轉動,竟在回正。她扭頭投去一眼,不以為意道:“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