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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娘尚不能斷言,引玉卻分外篤定:“林醉影還在。”
“何以見得?”琬娘忙問。
引玉望向遠處,可惜此地偏僻,望不見斷竹。她一斂目光,說:“原以為遍地的斷竹和冥錢是你放的,如今知道你是地縛鬼,離不開湖畔,那只能是別人所留。”
琬娘迷惘張望,瞧不見所謂斷竹。
“你只需知道此地亡魂有人祭奠就夠了。”引玉又說。
琬娘低頭掩面,頭髮近乎把整張臉都擋上了,“萬一是別人?”
“沒人能比林醉影更惦念芙蓉浦。”引玉咬定。
琬娘心想也是。
“果然是落珠聲響,眾人便看見幻象。那些珠子,想必是藏在了麒麟戲珠的‘珠’里。”蓮升出聲打破沉默。
她低頭摘了一朵水晶花,許是因為時日久遠,這花只余花心還是紅的,花瓣色澤已被沖淡。她看向琬娘,解釋對方當時所見,“你見眾人皆成妖魔,眾人所見也是如此,其實都是幻象。”
琬娘一怔,啞聲說:“原來是幻象,平日裡眾人談笑風生,若非你們前來,我至今都想不通,為什麼一夜間所有的人都會瘋魔。”
“你口中的孤風月樓在哪,到底是林醉影想築,還是無嫌所願?”引玉轉身望向遠處,此地屋舍分布和她畫裡的大差不差,她一眼就認得出多出來的那座樓。
香滿衣立即開口:“當然是主子,芙蓉浦全聽她的!”
琬娘說:“就是後來新起的那一座,我是在這唱曲時,無意聽到主子和無嫌路過時的閒談,她們說那新起的高樓就取名‘孤風月’,可沒想到,直至血染芙蓉浦的那日,新樓還是沒能掛上牌匾。”
她生怕引玉和蓮升認不出,慌忙指了過去,繼續說:“往那邊走,看見一座好似八卦羅盤的高樓,就是它。”
太遠了,引玉連樓宇輪廓都看不清。
琬娘催促道:“二位還是看看去吧,整座芙蓉浦怕是只有主子和無嫌知道樓里放了什麼。”
香滿衣和雲滿路贊同頷首,兩人看著這地方心裡難過,連拌嘴都不願拌了。
蓮升看向地上斷裂石板,企圖在碎石和斷骨間找到當時的落珠,可惜一無所獲,想來是被林醉影撿走了。她抬眸說:“這麼說,你後來也沒再見過無嫌。”
“不曾。”琬娘搖頭,側著一張臉說:“我不能離開此地,她不來,我自然見不著。”
“當年無嫌在芙蓉浦住了一段時日,關於她的事,你還知道多少?”引玉撐膝俯身,隱約覺得琬娘的模樣有些奇怪,那偏頭的姿態根本是有意迴避。
琬娘搖頭,目光越發閃躲,說:“我哪裡知道,我因走水毀了容貌,外邊容不下我,所幸尋到芙蓉浦這安身之處。此地雖也沒人聽我唱曲,好在沒人打我罵我,我已知足。”
她擠出笑,接著說:“我在這裡找了多年的替死,半個人影也等不見,好不容易來人,竟是……大人你,想來我註定要耗盡怨氣,才離得開這片湖,投機取巧的惡事,終究還是做不得啊。”
引玉低頭看她許久,睨了蓮升一眼,才問:“如果我們能送你到兩際海,你走不走?”
“送?如何送?”琬娘錯愕抬眸,被喜意沖昏了頭腦,手指俱在發顫,說:“我此前不想被渡,是因為心裡還余有一絲渴盼,不想當時之事被掩埋,如今想走卻走不了。”
引玉又看蓮升,她可不敢再擅自答應,誰讓渡魂的是蓮升,而她只是動動口舌。
蓮升被瞥了那一眼,怎會不知道引玉心裡在想什麼,當真是引玉一個眼神,她便能慨然應允。良久,她神色如常地說:“送你到兩際海,當是答謝。”
“答謝?”琬娘錯愕,羞愧掩面,說:“可我什麼也沒幫上,還差點將幾位拖下水。”
“剛才你那一席話,已幫上我們許多。”蓮升抬掌,手心綻出一朵光彩熠熠的蓮,“不過,如果你想以一換一,不妨給我們唱個曲。”
她到底不常說軟話,微微一頓,語調略顯生硬地說:“方才遠遠聽你唱曲,甚是動聽。”
琬娘破涕為笑,“當真?”
“當真。”引玉頷首,“只可惜方才離得太遠,聽不清。”
“那我……”琬娘躬身,“便獻醜了。”
說完她縱身躍入水中,還以為是忽然反悔遁逃,不想片刻後她從水裡冒頭,懷中抱著一隻琵琶。
周身灰白的鬼就跪坐在水中,合眼時輕撥琵琶,頓時恰似玉珠走盤,幽幽作響。
琬娘唱的是一曲燈月交輝,調子一起,哪還含悲含怨,分明喜不勝收,只是如今的芙蓉浦蒼涼衰頹,就算曲子歡快,也聽得人心生悲戚。
一曲畢,琬娘棄琵琶於水下,重新回到岸上,揖身說:“大人,唱完了。”
引玉鼓掌道:“可謂仙音。”
“大人謬讚。”琬娘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哪能比得上所謂仙音。
“此乃酬謝。”蓮升手中金蓮一綻,周遭陰邪之氣全數退盡。
琬娘喉頭髮緊,好似梵音響徹心間,她動彈不得,不由得做出匍匐姿態,一是因為忌憚,其二卻是發自內心的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