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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但如今再想起來,宋老爺子依舊會露出一副又氣又無奈又好笑的表情:
「我當時就被氣到沒脾氣了,問他從哪招來的兵,結果你猜怎麼著?人家都不屑直接跟你匯報,隨便抬了抬手,然後立即就有一個小孩從他身後走了過來,代替他向我匯報,說是剛剛大家在樹林裡玩的時候樹上突然冒出來了一條蛇,所有人都很害怕,都不敢動,只有『小風將軍』敢上手去抓,胳膊一掄就把那條蛇給扔出去了,救了大家。」
「他可真是大膽呀。」司徒朝暮又佩服又不可思議:「然後大家就被他的勇敢和英雄氣概給折服了?」
宋老爺子笑著點頭:「何止是折服,全都崇拜的不行。」
司徒朝暮略有些不服氣:「那你們就這麼放過他了?沒再計較他亂跑的事兒啊?」
宋老爺子:「怎麼沒計較?白天小孩兒多,給他個面子,晚上關起門後才開始教訓他,打得他滿院子跑。」
司徒朝暮心裡舒坦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隨便亂跑嚇唬人。」
宋老爺子沒好氣地回了句:「他可不是那種你打一頓就長記性的孩子,晚上狼狽挨打,天一亮照樣生龍活虎,才五歲,就成『大將軍』了,在島上住的那一個月,威風得不得了,比我還厲害呢,一天到晚呼風喚雨、一呼百應,小島上的孩子王。他走那天,還有一群小孩兒結伴哭著去碼頭送他呢。」
「我的天吶!」司徒朝暮由衷而發,「他可真是了不起。」
「那是當然。」宋老爺子的神色中再度流露出了驕傲和自豪,「同住在海島上的老戰友們都說他最像我,一看就是個當大將軍的料,所以我那個時候還經常想像他長大後穿軍裝的樣子,肯定特別帥……我們家世代經商,到了我才走了仕途,人人都想精忠報國,讓自己的家族榮譽加身,但命無定數,越渴盼什麼,越得不到。冠柏那孩子雖好,但他無心仕途,他又是宋家長孫,我爹媽對他寄予的厚望比我還深,外加部隊有規定,在任軍官不得經商,所以我從進部隊開始,就沒怎麼過問過家裡的事,冠柏一直是跟在我父母身邊長大的。」
「冠柏」就是宋老爺子已故多年的大兒子。
他姓名里的中字甚至不是「青」,而是力壓群雄的「冠」,足以見得宋家長輩對他的重視。
「我也曾對我那個不成器的二兒子寄予過厚望,我希望他能繼承我的衣缽,但誰曾想,他才是家族的禍害,如不是因為他,冠柏不至於那麼早的離開我和我老伴,我的爹媽也不至於被活活氣死,我也不至於一大把年紀了還不能安生退休,青山也不至於妻離子散。」
「小風和阿臨的命數也因此而被篡改了。阿臨的天性溫和,本該當一隻逍遙自在的閒雲野鶴;小風天生桀驁,本該意氣風發、展翅高飛,但造化弄人,讓他們倆陰差陽錯地走上了對方的路。」
「他們兄弟倆都是身不由己,阿臨是讓人心疼的,小風也是,但阿臨自幼長在我膝下,我給了他我力所能及的一切,小風卻終年不在我身邊,青山和與堤之間也有互不打擾的約定,我甚至都不能隨便去看望小風一眼,即便他如今已經回到了東輔,我也不敢正大光明地與他相認,不然只會給他惹麻煩,所以我心中對小風一直是有虧欠的。我也能感受到小風這麼多年來的變化,他吃了太多苦,心裡藏了太多事,沒有小時候那麼愛笑愛鬧了,長大了,懂事了,也沉悶了。大將軍變成了江湖客,我這輩子都看不到他穿軍裝的樣子了。」
「但如若當年跟在我身邊的人是他,縱使他如今沒有軍裝加身,也必然會是佩刀容臭、錦帽貂裘,會和當年的冠柏一樣,成為整座東輔城內最耀眼的那一位少年侯。」
微風吹過,拂動了金魚池畔的梧桐樹冠。
映在水面上的樹影交錯縱橫,條條金魚悠然擺尾,皆若空游無所依。
宋老爺子佇立在樹下,雙手負後,面色黯然地盯著清澈水面,目光滄桑而寂寥,神色也愈發的蒼老了,像是在頃刻間卸掉了渾身的氣勢,終於露出了一位年邁老者應有的模樣。
他接連失去了兩位少年侯。
一位英年早逝,一位求而不得。
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
可司徒朝暮卻覺得自己應該感激命運的安排,不然,她是絕對沒有機會和顧晚風相識的,更沒有資格成為他的愛人——從小被精心栽培出來的意氣風發的少年侯,哪可能為了一個家境普通的女人放棄一切?就如同當今的宋熙臨一般。如果顧晚風當初真的留在了宋老爺子身邊,那麼他早就和她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了。
正因為他被困在了山中,所以她才得以成為他的救贖客。
人家命里的萬般無奈,卻成就了她的順風順水。
司徒朝暮慶幸萬分,卻又因為自己的慶幸而愧疚、羞恥,因為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宋老爺子和顧晚風的痛苦之上的。
可人類的本質都是自私的,即便已經得到了還是會貪心,會胡思亂想,會杞人憂天。
會害怕再失去。
司徒朝暮抿了抿唇,有些猶豫不決,但最終還是對宋老爺子說了聲:「無論在哪裡,他都是最耀眼的那位少年侯。他的人生也並非全然身不由己。顧阿姨離世後,他曾在這世間顛沛流離過八年,可無論生活如何艱辛,他都沒有放下顧家刀。如果他真想要成為大將軍的話,在這八年間的任何一天都有可能選擇棄刀不顧,所以,是他自己選擇了成為江湖客。他心中無悔,也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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