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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早就病了,卻一直不去醫治,無非是因為囊中羞澀。
顧家人世世代代隱居於深山傳刀守刀,卻忽略了時代的變遷。錢乃身外之物沒錯,但在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沒錢是寸步難行的,包括傳承。
顧家人早該走出大山了,去見一見人外人,去看一看山外山。
但顧家人的死板與固執卻又是刻在骨子裡的。清心寡欲、不入世俗是他們認定的守護傳承的最佳方式,這樣才能避免鍛刀手藝被各種不確定的因素所污染扭曲,保證顧家鍛刀法的純正與純粹。
但「傳承」這兩個字,本就包含著時代的變遷。
小半年前,他來到東輔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當地鍛造刀劍的手藝人,卻無意間發現了一家打著非遺名號的刀劍鍛造公司,然後才驚愕地發現手錘延鋼的方式早就被動力機取代了,極大地縮短了刀劍鍛造的時間。
雖說他並不確定動力機錘打出的刀身硬度和韌度是否與古法純手工錘打延鋼的方式有差距,但卻著實被動力機的效率震驚到了。
且不說手工摺疊錘打百鍊鋼這種最費勁的工序,單是包鋼和夾鋼這兩種較為簡單的鍛造工序都要極大的體力和時間消耗,而動力機短短几分鐘之內就能完成這兩道工序。
更令他震驚的是,外界早已不再用鐵砂熔鋼。現代社會的鋼材早已改良精進,不僅有各種硬度的不鏽鋼,還有碳鋼,更甚已經有了成品鋼,直接省略了許多道鍛造工序……
除了刀劍淬水淬油這兩種工序沒怎麼改變之外,其他技藝都在變。
雖說顧晚風心中知曉一柄刀劍的好壞其實與鍛造技藝本身關係不大,重要的是使用這種技藝的人和使用刀劍的人,換言之,萬事以人為本,就像是做飯炒菜一樣,同樣的鍋不同的廚子炒出的菜味道也有所不同,所以他無法判斷到底是現代技藝更優良還是傳統技藝更專業,但他卻因此而看清了一樁事實:顧家實在是與時代脫節太久了。
落後的思想與技術遲早是會被時代淘汰的,無論它曾經有多麼的輝煌優秀。
傳承也從來不是隱居山林獨善其身,而是將之以一種順應時代的形式改進改良並發揚光大,被新時代接受容納。
樹挪會死,人挪會活,但是顧家人不認可這個道理。
母親甚至固執到不願意將自己病重的消息告訴第三人。
宋青山出現在他家的那天,母親是戴著假髮出來迎接的。
逼真的假髮之下,是一顆因為疾病而脫光了長發的光頭。
並且在那一天,長年累月不施粉黛的母親甚至還化了淡妝,打了腮紅。
她說她是為了提升氣色,但他又何嘗不明白呢?她不過是不想讓宋青山看到她如今憔悴蒼老的樣子,她覺得丑。
他也不理解母親為什麼要一直固執地惦念著這份舊情,宋青山明明早已再婚生女,她為什麼還要念念不忘呢?
宋青山要是真的愛她,為什麼能夠十年不來見她一面呢?
明明是虛情假意,卻又故作了解,不嫌丟人嗎?
宋青山又知道她這十年是怎麼度過的麼?
「你沒有那麼了解我,更沒有那麼了解我媽。」顧晚風眉目冰冷,不容置疑地對宋青山說,「你和我們,毫不相干。」
其實顧晚風的這種態度也在宋青山的預料之中:「晚風,我理解你對我有誤會和敵意,但我和你母親之間的故事並非像你想像中那樣不堪。」
顧晚風牽唇哂笑,冷而譏誚:「你把她拋棄在那座深山中,整整十年,卻告訴我,你沒有那麼不堪?你宋青山敢不敢站在神山腳下,對著山神和顧家的列祖列宗發誓你從來沒有辜負過顧與堤?」
宋青山啞口無言。
他也曾發過誓,對著巍峨莊重的聖潔神山,對著顧家世世代代的列祖列宗,立下死誓承諾自己一定會陪伴顧與堤直至白頭,不然就讓他不得好死。
可是、天不遂人願,命不由人定。
兩位哥哥兄弟鬩牆,父親病重,母親年邁,家族內鬥混亂不堪,他不得不回家穩固局面。
後來大哥身死,二哥被父親驅逐出門,自幼逍遙自在的宋小三竟在一夕之間變成了家族唯一的繼承人。
身不由己,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的,無論是執掌家業還是家族聯姻,都不能夠由他一人做主。
前幾十年的逍遙自在,成了一場可嘆又可悲的黃粱夢……
病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宋青山沉默了許久許久,再度開口時,不敢再觸碰宋熙臨的目光,也並未再提起曾經的過往,嗓音低沉而落寞地說:「你弟弟、想見你。」
顧晚風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心慌意亂的同時斬釘截鐵地開口:「不見。」
……
回家途中,裴元與司徒慶宇雖然一個字都沒有說,但司徒朝暮卻越發的緊張惶恐、忐忑不安了。
到了小區之後,他們一家三口先將周唯月送回了家,然後才返回自己家。
家門關上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預感到自己大難臨頭了。
糟糕的是,她的預感還十分準確——
在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裡,她被勒令在客廳中央站好,然後被逼無奈地接受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男女雙混式批評教育,而且體制內的小領導們發言講話就是高級,批評內容引經據典又陰陽怪氣,並且思想維度還頗為寬泛,上至家國情懷,下至青少年道德準則,直接把司徒朝暮「私自提升租金且兩頭騙」這一件小事提高到了比衛星還高的高度,令司徒朝暮愧疚難當又羞恥萬分,不由自主地就留下了悔恨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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