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沒準他會後悔呢。
沒準他也難以忍受孤獨的折磨了呢。
只要一次又一次地來,說不定哪一次他就肯見她了呢。
這一堅持就是三年,連監獄的人看到她都煩厭和費解,勸:姑娘,重找個好人戀愛算了,街上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你這麼漂亮,何苦這麼看不開呢。
吳虞沒有說話。
她只知道,她的心上燒蝕了一片葉形的空缺,時間不會癒合,外人無法填補。
她就像在飛鳥盡滅萬木衰朽的空谷邊上吶喊三年,再無迴響。
吳虞對季時秋的眷念與盼想開始變質。
她變得恨他,怨他,寢食難安;又痛徹心扉地思念他,尤其一到秋日子夜,魘醒時分驚坐起身,連呼吸都直刺肺腑。
然而她低估了季時秋的狠心程度。
最後一次去看他,工作人員公事公辦地驅趕她。
吳虞雙眼泛濫,掙扎著要衝進去,被人架攔在原處,她對著牆的那一邊,歇斯底里地尖叫:「季時秋你讓我進去——我要見你——讓我見你——你憑什麼自己做決定——憑什麼啊你——」
他們都不知道季時秋是誰,監獄裡根本沒叫這個名字的人,看她像看精神病,再不允許她入內。
刻骨的宣洩過後,萬物終歸死寂。
廬陽監獄回來的路上,吳虞心臟像被剜空,胃部劇痛,痛到無法正常走路。
不要來旁聽,不要來看我,照顧好自己。
她腦中重複著季時秋臨別前的那三句話。
原來,它們沒有一句是假話,氣話,撫慰她的空話,亦或情急之下不過腦的交待。它們都是真話,都會兌現,不給她一點盼頭,一點希望。
他平靜地走向自己的不幸,也自私地宣判她的命運——那就是,請將他從她今後的人生徹底抹除。
吳虞失魂地走了很久,走到皮鞋都磨痛腳跟。
她裹緊風衣,找到街角的長凳坐下。乾冷的風吹拂著,暮秋時節,樹枝差不多干萎了,許多銀杏葉在腳畔翻滾,恍惚間混成一片,金燦得如同日出。
吳虞低頭看它們,透過去,仿佛能重現綏秀濃郁的山川與秋野,她相信了,也不再自毀和自厭,她真正被愛過,也許還被愛著,未來她能遇見或遺失更多愛,就如春起葉生,夏時葉榮,冬至葉眠。
只是,
她的四季不會再有秋天。
……
又一年春,市中心公園在舉辦一場布置聖潔的草坪婚禮,新人並排立在台邊,專心聽司儀梳理流程,均笑意盎然。
穀雨過後,難有這樣的好天氣,天湛藍得驚人。
白鴿撲棱著翅膀,貝母色的氣球在半空攢簇浮動。隨處見日光,親朋言笑晏晏,孩童追逐歡鬧。
化妝師過來給漂亮的新娘補妝,剛按壓過半邊臉,新娘朋友就擠上前來,雙手遞出包裝精緻的禮盒。
她偽作不快,翻白眼:「不是說好三十五歲再結婚?你怎麼提前四年就毀約。」
新娘翹高睫毛,瞟一眼新郎方向,溫柔勾唇,原因不言而喻;
而對方似乎時刻關注這裡,應酬間歪過頭來,回以淺笑。
友人見狀,惡寒搓手臂。
兩個女人嬉笑打趣一陣,友人忽想起什麼,從手提袋裡抽出一張信封,抬手示意身後:「我剛從那邊過來,有個男的攔住我,讓我把這東西交給你,奇奇怪怪的。」
又猜:「不過長得還挺帥的。是不是你什麼者?」
新娘愣了愣,伸手接過。
一張空白信封,不帶任何署名,也幾乎沒有重量。
似心電感應,新娘的指尖無端輕抖。她拆開信封,看一眼,下唇隨之顫慄。
她將裡面的東西倒入手心。
那是一片烏桕樹的葉子,應是被妥善收藏,邊緣沒半點破損,形態完好對稱。
它紅得格外純粹熱烈,堪比油畫裡的花朵和火焰。
「就這啊,」友人掃興嘁聲:「我還以為是什麼呢。」
新娘痴怔地盯著葉片,片晌驚覺抬頭,視線四走。
友人見她面露異樣,想要問個究竟。
而新娘恍若未聞,撥開她,階梯都不走,徑直捧起白紗裙擺,跨上即將承載愛之誓詞的高台。
偌大的草坪人影憧憧,卻連一個身形樣貌相似的存在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他烙刻在她心底至深處,若非真正走出她世界,怎麼又會如此難以尋見。
視野逐漸濛濛,如淋雨,致使呼吸都那麼費力。
新郎大步走過來,握住她雙肩,緊張關切:「怎麼了吳虞,怎麼哭了?」
「沒什麼,」新娘搖著頭,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漬,哽咽:「就只是……突然覺得……很圓滿,也很開心。」
新郎也熱淚盈眶,含笑擁住她:「我也很圓滿很開心,不,我更圓滿,也更開心。」
「為什麼?」
「當然是愛你啊。」
—
我愛你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任何力所能及的事
包括
永別
【完】
--------------------
「秋是第二個春,此時,每一片葉子都一朵鮮花。」
因為這個故事,所以選擇這首小詩作文案。
烏桕樹很漂亮,有興趣可以可以搜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