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頁
咔嗒、咔嗒!
筆帽撥動的聲響開始急促起來。
賈慎獨好不容易清醒一點的頭腦,又被這種聲音攪成漿糊。他閉上眼睛,拼命對抗著這單調、重複、時快時慢的聲響,心跳再一次加快。
「過去的你,在上大學之前一直都被家人嬌寵吧?農村人重男輕女,你爸媽生了四個女兒之後,好不容易生出一個男孩,全家人都高興得要命,生怕你有個什麼閃失。你在家裡要風得風、要水得水,這種日子是不是很懷念?」
咔嗒聲停止,賈慎獨感覺腦子不那麼疼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是。」
【小時候的日子很好,只是可惜死的死,走的走,老屋現在只剩下我爸一個,一身的病,估計活不過今年。對我最好的三姐死了,大姐、二姐、四姐出嫁之後回來得少,我工作忙也沒太搭理她們,這個家……已經不是小時候的家了。】
賈慎獨為人自私、狠毒、強勢,都與家庭教育有關。窮家養嬌兒,集所有資源於一身,有很大概率養出像賈慎獨這種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的惡人。
——哪怕明知道是自己殺了人,卻還要拖全家人下水,警察發現之後計劃將罪名推到死去的三姐身上。
僅剩的那一點點良知,不過是剛才掉了幾滴鱷魚眼淚罷了。
趙向晚繼續說:「上了大學之後,一切發生了變化。從農村到城市,從萬千寵愛到無人理睬,這個時候的你,一定很鬱悶、很暴躁吧?」
賈慎獨的注意力漸漸被趙向晚的話所吸引,身體微微前傾,側耳聆聽。這個小女警不說討厭話語的時候,仿佛每一句都說到他的心坎里,讓他感覺自己被理解,有一種說不出的舒爽感。
「農村里人人誇你是文曲星下凡,可是到了大學,你發現身邊同學都很聰明,你的那點小聰明便不夠看。而且城裡不少同學見識廣、談吐佳,你拍馬都趕不上他們,是不是?」
賈慎獨剛才還覺得趙向晚說話順耳,沒想到舒爽了沒兩秒鐘,她的話便開始刺耳起來。他的臉色泛青,眼瞼微微抽動,情緒有了變化。
「尤其長相、外貌,是你心裡的痛吧?你個子矮小皮膚黑,粗眉毛、三角眼、齙牙齒,再加上臉上長了很多青春痘,很醜,丑到女生從來不多看你一眼,不肯多和你說一句話,是不是?」
咔嗒咔嗒的聲響愈發清晰響亮起來,賈慎獨咬牙道:「自古男子重才不重貌,要那麼漂亮做什麼?」
趙向晚的聲音依然緩慢悠然,仿佛在和他講故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丑也就罷了,嘴巴還毒,得理不饒人,得罪了不少同學。大一時你才17歲,可以卻沒有一個人遷就你。你在老家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天上的星星,可是到了湘省大學之後才發現自己只不是地上的一顆泥點子,醜陋、孤僻、沒有一個人喜歡你。」
賈慎獨的內心被精準刺中,他低下頭來,似乎看到胸口破了一個大洞,空空的,流著血。痛嗎?不痛的,只有麻木。
【我17歲就上了大學,是班上年紀最小的一個。我以為老師、同學們都會像爸媽、姐姐一樣什麼都讓著我,一點點進步就表揚我,可是沒有想到,根本沒有人在意我。我就像是班上的空氣一樣,他們都當我不存在。我不高興,我發脾氣,他們就叫班主任來和我談話,老師勸我要合群,勸我要學會關心、團結同學,可是誰來關心我?從小到大,我都是家裡的中心,所有人都該圍著我轉,憑什麼要我去團結他們?】
趙向晚看著眼前這個從小被寵壞了的男人,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然後,66年大運動開始,你覺得機會來了,帶頭鬧事,帶頭寫大字報,只要是曾經在課堂上批評過你老師,曾經在學習上超越過你的同學,你都要把他們踩在腳底下。朱成嶺老師,就是其中一個吧?」
聽到這裡,賈慎獨嘿嘿冷笑起來:「是!沒錯。哪個讓他對我那麼嚴格,一點點製圖錯誤都要當眾指出來?我沒有整死他,已經算是手下留情。還得感謝那個時代,我家三代貧農,根正苗紅,我振臂一呼,誰敢爭鋒?那個時代,是我最快樂、最得意的時代。誰要是敢和我抗辯,我就給他扣帽子,讓他永遠不能翻身。那幫知識分子,一個個嚇得跟鵪鶉一樣,不管我怎麼折騰,誰也不敢放一個屁!」
朱飛鵬在一旁聽得心頭火起:「無恥!」
讓學生尊師重教,什麼都聽他的,自己卻批判、整治老師,雙重標準做人,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真是無恥之極!
趙向晚忽然站了起來,繞著桌子開始走路。她穿著一雙白色塑料涼鞋,走在水泥路上發出清脆的「咯、咯」之聲。
筆帽也在她手裡捏著,時不時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
賈慎獨不怕旁人說話,就怕這種有節奏感的聲響,眉毛擰成一條線,整個人心跳開始加快,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有讀心術的趙向晚,從小到大就得從各種聲音里甄別出有用的信息,越混亂的環境,她的心越靜。
雜音擾亂了賈慎獨的心神,卻讓她的思路更加清晰。
「旁人只是怕你,卻沒有人愛你。你這麼得意囂張,又有什麼意思呢?你一個男人,活在世上幾十年,卻得不到一個女人的愛戀,算成功嗎?」
賈慎獨再一次低下頭,看著自己仿佛破開大洞的胸口,感覺生命力在不斷流失。是啊,他這一生,讓很多人害怕,能操控他們為自己奉獻,可是……除了家裡人,沒有一個人愛他。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