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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闌舉杯嘗了一小口,果然口感圓潤又豐滿。
沈筵垂了垂眼皮,店主便識趣地退了下去,幾杯清酒喝下去,他眼中像起了一層薄霧。
再看向蘇闌時,不免眸光輕晃,「慢點喝,這酒後勁大,怕你受不住。」
酒一喝開,蘇闌漸漸暴露出本性來,再兜不住了面上的文靜,話也多了。
她托著下巴歪頭看他,姣好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愈發朦朧,有種臨水照花的嬌媚。
蘇闌輕抿紅唇,「沈先生每次吃飯,都要先清場子麼?」
「只是偶爾,我其實不太喜歡和人聚會,吵吵嚷嚷。」沈筵半捲起袖口,金屬質地的扣子散出冷粼粼的光澤,他仰頭喝了杯酒,「一個人清清靜靜地吃頓飯,對我來說已稱得上放鬆了。」
不知道為什麼。
蘇闌從他這句平靜而單調的敘述里,聽出了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傷感。
這種傷感來自於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和悲涼。
蘇闌朝他舉了舉杯,「很遺憾我不能和你共情,但依然可以為孤獨致敬。」
沈筵笑著飲下了又一杯清酒,心道:今夜有美相伴,他還不算孤獨。
他真正孤獨的時刻,是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空曠偌大的家中,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是中學時拿了全市演講比賽第一名,興沖沖地跑回家告訴爸爸,卻被老爺子一把將獎盃揮在地上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有什麼用?你二哥在這年紀已經參軍了,果然是戲子生出來的種,就會千方百計在人前耍花腔。」
是大院裡那些同伴躲在暗處笑話他是野種時,他拿石頭砸傷了那群人,被老爺子逼著上門道歉,罰他在祠堂跪了一夜,對著根本不屬於他親媽的牌位不停地喊媽媽。那是老爺子最為珍視愛重的原配,是一生的虧欠,而沈筵的生母,不過是個令他酒後亂智的野女人。
酒酣耳熱。
想起陳年舊事沒由來地一陣煩躁。
沈筵只覺越發難以自控,心裡失了偏頗,連笑容也曖昧不明起來。
他上身傾過來,緩緩將額頭抵上蘇闌的,微熱的氣息拂面而來,夾雜著純大吟釀的清香,嗓音沉了又沉,「你怎麼就知道,你和我不能共情呢?嗯?」
他並未禁錮住蘇闌分毫,可她此刻卻動彈不得。
蘇闌睜大了眼睛去瞧他,但見他眉目舒展、眼角含笑,與往日的淡漠模樣全然不同,真正年少風流到了極處。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像是眼見春花初綻,竟無一語再可直敘。
廳中霎時就安靜了下來,連方才簾外不時的鶯語呢喃,蘇闌此刻都已聽不見了。
只有腔子裡一顆心應聲而動,怦然跳個不住,撲通撲通的聲音大得嚇壞人。
第7章
今夜發展到這一步,已是遠遠超乎蘇闌的意料,不尋常到了極點。
那片蜿蜒在耳後的紅熱,循著舊路爬過來,終是如願燒到了臉頰上。
沈筵瞧著她可愛可憐,一雙清澄澄的眸子亮得如兩汪春水,就連那眼皮上都像抹了層胭脂一般。
他的低語像陣風吹皺了這池水,暖陽投在水面上,閃閃爍爍跳耀著,全是溶溶睦睦難以自勝的嬌怯。
蘇闌偏了偏頭,慌不擇路地端起手邊另一杯冰鎮過的白蘭地悉數喝下去,冰涼和辛辣一齊灌進她的喉嚨,她撫著胸口在桌上伏了好一會,才勉強將那份呼之欲出、幾乎要掛在臉上的情意壓下去,她覺得她瘋了。
連陸良玉都招呼不起,竟然惹上了他的舅舅。
沈筵體貼地拍了拍她的背,「這酒烈得很,你沒事兒吧?」
蘇闌趴在桌上,她擺了擺手,根本不敢看他,「沒、沒關係。」
末了,蘇闌總算覺得氣息平穩了些,但面上的紅霞始終未褪,她直起身子拿上椅背後的包,跌跌撞撞地就往門外去。
沈筵像是一直等著她有所動作似的,很快就扶住了她,臉上又恢復了一派如常的斯文儒雅,「都走不穩了,還逞什麼強?」
直到坐上車昏昏沉沉起來,蘇闌都沒敢再和他對視一秒,只把頭閒閒磕在車窗邊上。
腦子裡不停迴蕩著的,不是沈筵方才說的那句話,也不是她的心跳如鼓點。
而是他抵著她額頭的時候,臉上溫柔而又浪蕩的神情。
她拼命地搖了搖頭,越思索,越瘋魔,不能夠再想下去了。
沈筵側過臉,饒有興致地看著車窗里映出她一張變化萬千的面容,一會兒像是懊惱,一會兒又似執迷,每個細微的表情都如電影般在玻璃上一幀幀地變化。
他摘下金絲眼鏡, 緩緩從後視鏡撤回視線,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骨,輕輕地笑了一下。
蘇闌悶了老半天才抬起頭,眼見如水月光從前排車窗灑進來,在他的臉上浮掠冥冥光影,襯得他一副面容輪廓更加深刻。
該怎麼形容才好呢?約莫就是:處眾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間。
那兩年她曾無數次地感慨,沈筵這廝一張臉是真好看。
蘇闌見沈筵一直闔眼靠著,沒有要和自己交流的意思。
她本想開聲問他些什麼,剛要張口說出來,他的手機不適時地響了。
她選擇立刻閉嘴。
車廂后座的雖然大,大到蘇闌和沈筵中間還可以坐下一個兩百斤的胖子,但不妨礙她聽見談話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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