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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臣儒低聲,哄妻子:「你這話說的,有什麼話別當著孩子面講……你消消氣,哎,哎……」
他看著林格,討好般地,拍一拍林譽之的肩膀——林譽之比林臣儒還高出一截,這畫面瞧著有些可憐的滑稽。
林格在這瞬間覺得被媽媽當做盾牌的自己可憐,被媽媽訓斥的爸爸可憐,被迫接受新家庭成員的媽媽可憐——
唯獨不可憐的,就是此刻林臣儒身旁的林譽之。
這個穿著黑色衛衣的始作俑者終於慢慢抬起頭。
他皮膚很乾淨,比林格從護膚品GG上看到的模特還要細膩,卻又配了硬朗的骨相。鼻子很挺,眼窩深到有微妙的異族人特徵,在「濃顏系」這個詞語還沒有被廣泛運用的時代,完全找不到適合形容他的詞語。
林格沒有呼吸,眼睛不眨地看著林譽之。
林臣儒說:「以後就是兄妹了,格格,要有禮貌,快,叫一聲哥哥。」
林譽之沒有任何反應,一雙眼睛死氣沉沉,像是在看她,又像只是看一團無形態的空氣。
林格低頭,看到自己染了青草汁和桃樹膠的髒裙子,白色的、邊緣磨破的拖鞋,曬到黢黑的胳膊。
察覺到林譽之的視線落在她胳膊肘血痂時,林格心裡隱約的羞愧凝固成更深刻的厭惡,她看著林臣儒鬢邊的白髮,又看一看氣到滿臉通紅的龍嬌,許久,才咬牙叫了一聲哥。
林譽之一板一眼地回答:「妹妹好。」
……
多年後的林格一回憶起這場初遇,已經補好的牙齒就禁不住地開始隱隱泛痛。
醫學中將這種情況稱之為「幻痛」,意為「受精神作用影響,明顯感覺卻沒有病灶的疼痛」。
那顆已經被填滿的牙齒本不該再疼痛,就像林格以為只要竭力就能避免和林譽之的更多接觸。
偏偏人間由無數的「本應不該」組成。
雪白的醫務室中,燈光大亮。
在張開口的同時,林格閉上了眼睛。
她不想和戴著口罩的林譽之在這種情況下對視。
人有無數種辦法藏起自己的眼睛。
嘴巴張開,盡力地發出「啊」的聲音,上下頜的關節隨擴張而發酸,酸到像牙齒末端被塞了兩顆未熟的花椒,她主動地儘可能把它張開,以便醫生一覽無餘地觀察口腔情況。
對待陌生的口腔科醫生,這是和「尷尬」完全扯不上聯繫的一件事,但現在觀察她隱秘處的人是林譽之。
冰涼的器械抵著她的上排牙齒,牙齦為那無感情的寒冷精鋼發顫,他的聲音很公式化,不是命令,不是懇求,如機器人執行一項任務。
客觀,最適合他此刻語氣的形容。
「張大。」
發抖的牙齒被強迫打開,連接處酸痛發脹,刺目的光照入口腔,檢查著她那顆壞掉的牙齒情況。
她的牙齦在審視下酸澀。
「之前的補牙材料有鬆動,」林譽之說,「我需要取下來上一個醫生填進去的東西。」
林格說好。
那些在她牙齒多年的東西被重新取出,她閉著眼睛,看不見狀況,只聽他的要求——張大,再大一些。
林譽之不講廢話,甚至可以算得上惜字如金,最少的語言限度內下達指令,不僅僅是對病人,也是如此對助理。
房間內安靜到能聽到他調試器械的聲音,朋友所說的「放音樂緩解」等事情全都沒有出現,她只得到了一張乾淨、卻令她寒毛直豎的牙椅,和一個利索卻毛骨悚然的醫生。
牙齒的檢查結果尚好,鬆動的材料是不適的源頭,好在還未傷到牙神經,沒有導致牙髓發炎。她來得尚算及時,沒有進展到更壞的地步,接下來仍舊是如上次補牙的步驟,打磨掉牙齒中壞死的部分,重新進行填充。
林格微弱地點頭,表示接受這個治療方案。
她避免開口講話,牙齒不允許。
林譽之說:「在接下來的補牙過程中,細微的疼痛和酸脹都屬於正常現象。如果你感覺到不正常的疼痛,你就舉起左手,我會立刻停下——記住,是左手,右手會影響我的操作。」
「……如果你很難受,就叫你自己的名字,我會立刻停下……」
林格說好。
冰涼的水刺激著她的牙齒,清理著那一塊兒不應當存在的創口。口腔容量有限,怎麼經得住如此多清水的衝擊,盛不下了,自然而然地順著舌根往咽喉中灌,受不住地一聲呃。
水流停下。
「吐出來。」
他說。
林格睜開眼,旁側有供她吐出水的東西,她全程沒有看林譽之的臉,漱完口後,重新在牙椅上躺好。
她眼睛中已經積蓄了生理性的眼淚。
治療繼續。
鑽頭打磨的時候有隱隱的痛,還好,算不上特別嚴重,至少要比水漫灌的感覺要好,這種入喉的窒息總會牽動往事。
林格不喜歡這種感受。
當這顆壞牙被完全填滿後,這場治療也終於進入尾聲。
兩人都沒有在此過程中觸碰對方,隔著乳膠手套、冰冷的機械和雪白的手術服。
「好了。」
林譽之摘下手套,丟進醫療垃圾桶中,叮囑:「一周內不能吃過硬或冷熱刺激性強的食物,注意口腔衛生,一天兩次刷牙,儘量避免用補好的牙過量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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