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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三霄愣了一會,忽然冷笑,沖他的背影大聲道:「你儘管去告訴他,你當這樣就能擺脫我嗎?」
謝知歸停下腳步,轉頭看著他,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
「我不會死的。」謝三霄咧嘴一笑,露出露出血紅的牙齒,絕望和瘋狂在他眼底生長。
「拜你的好情人所賜,我連死都不可以,未來幾十年我都只能以這幅鬼樣子苟活下去。」
「你知道比死亡更恐怖的是什麼嗎?是親眼看著自己老去,一日比一日衰老、無力,你不會再期待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你能感覺到青春和生命力在流逝,卻抓不住它。」
謝三霄邊說邊低頭看著自己形如枯枝的手,日漸乾癟老化的皮膚,身體衰老的影響已經蔓延到魂體了,他詭異地大笑起來。
「老了,老了,抓不住它,哈哈哈,抓不住了……」
他邊笑邊咳血,邊咳邊笑的更大聲。
謝知歸覺得他快瘋了。
「這都是你自找的。」
「怪我?」
謝三霄忽然變臉,受了刺激般五官扭曲成滲人的模樣,急步朝謝知歸逼近,拍著胸口,嘴裡大吼道:「是明匪玉害我!」
「要不是他設計坑害我,我不會落到今天的境地!都是他,都是那隻卑劣狡猾的怪物!」
不等他說完,謝知歸又一拳頭招呼了過去,一聲脆響,拳頭重重落在鼻樑上。
謝三霄捂住呲啦冒血的鼻子,疼到彎起身體,放聲哀嚎不止。
而謝知歸拳頭上也在流血,青筋呈現一種忍耐緊繃下的紫黑色,很疼,但他不在乎,冷冷俯視謝三霄,「你怪不了任何人,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你不貪生怕死,不主動去找明匪玉換取壽命,他難道會主動上門搞你嗎?
你不把我當籌碼賣出去,我會遇見他嗎?
你不拿我這張臉想矇騙他放鬆緊惕,他會惱羞成怒殺了你嗎?」
「這些不都是你做的選擇,你自尋死路,走到今天能怪誰?!」
倒抽冷氣的聲音停了,謝三霄手還是緊捂著臉沒有拿開,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或許是想維持他在兒子面前最後一點自尊。
謝知歸也不在乎,既然知道了是誰搞的鬼,和明匪玉解釋清楚就好了。
他要回去,快點回去,明匪玉肯定在等他。
他剛抬腳,沉默了有半晌的謝三霄忽然問了無厘頭的問題:「為什麼是我?」
謝知歸:「什麼意思?」
「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
為什麼做了善事沒有善果?
為什麼這世界如此的不公平?」
謝知歸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三霄垂下手,整張臉腫脹的很快,淤血讓大片皮膚呈現狼狽的青紫色,平日儒雅從容的氣質不復存在,只有眼睛還可以看,因為那裡面裝了太多的怨恨、不甘、委屈,所以深雋幽沉,無論時間怎麼流逝,都磨不平他的憤懣。
他自言自語般說著他不甚公平的過去——
「你知道嗎?我是家裡最小的一個,上頭有三個兄姐,他們每一個都是天賦絕佳的天師,我是早產兒,從小身體羸弱,連桃木劍都拿不起來,他們都說我這輩子只能當個普通人了。」
「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們都可以我怎麼不可以?」
「他們能做到的事,我也要做到,並且比他們做的更好!」
「更好,我能更好……」
謝三霄的雙手隨著激動的情緒而顫抖,眼底冒出一叢執拗的火,他才不管會不會被燒成灰燼,他只想變得更健壯、更強大!
「我拼命喝補藥,鍛鍊身體,學習術法,那種苦行僧一樣的生活我過了十多年,十多年裡沒有一天敢懈怠。」
「他們覺得符文艱澀不願意花時間學,我願意花十倍的時間去啃下來。」
「他們覺得幫弱勢群體賺不到好處,不願意伸出援手,我不嫌棄,師父告訴我既要修道,也要修德,我就拿出真心去幫助那些可憐的人,即使他們給不了我任何回報,即使被人當成神棍騙子打的頭破血流,我一句怨言都沒有!」
「沒有我,那些人早就死了!」謝三霄激動地揮舞雙手,以激烈的肢體動作述說他的不甘心。
「我幫了那麼多的人,我為了他們落下一身病痛,甚至付出了壽命,為什麼最後不能落得一個善終?!為什麼不能有一個好報!」
謝三霄吼完眼睛也紅了,他就像一隻困獸,前二十年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努力成為別人眼裡標準的偉岸聖人,後面發現自己年壽難永,恐懼一夜之間撕破了他的面具,放出了背後那隻壓抑、陰暗的怪獸。
他已經不正常,謝知歸想。
這人可恨又可憐。
謝知歸看著他猩紅的眼睛,卻格外平靜,「你要善報,就去找你幫過的人,讓他們給你,而不是找我,我不欠你。」
「生我的是媽媽,養我的是她和姐姐,給我健康的是明匪玉,而你,除了當初提供了一個細胞,便消失在我生命里二十年。」
本該是情緒崩潰控訴父愛無情的話語,被謝知歸以一種冷靜克制的方式說出來,意料之外的反應反而讓謝三霄心裡生出一點愧疚。
「你於他人是,於我是痛苦的根源。」
謝三霄靠近他,謝知歸立刻後退,如避蛇蠍,謝三霄尷尬頓住,刮腸搜肚也就一句乾癟癟的,「小歸,爸爸是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