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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站在離界碑只有半米的地方,看著同伴們的身影消失在寬闊的山路上,這次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他掉隊了,沒人回頭。
這塊界碑是霧山和外界的分界線,也是生者與死域的分界線。
朋友們將不會記得在霧山里發生的事,他如果不踏過碑界線,他們永遠不會記起生命里曾經出現過一個叫謝知歸的人。
他只能送他們到這裡了,明匪玉來了。
其實謝知歸知道他一直跟在後面,現在就等他回頭,明匪玉會牽起他回他們的家。
謝知歸看了外面那條通往人間的道路很久,普通的一條路,他可能再也沒機會走上去,他想多看看。
今日的太陽升起來了,晨光照亮了石碑上斑駁的字、厚重的青苔、失色的硃砂,以及倒在碑前幾根沒燒完的香,上面落了一層厚灰。
眼前的畫面和他很久之前第一次踏入這片土地時的場景慢慢重疊了。
——
「43號,到你了。」
「謝知歸?」
「謝知歸,醒醒。」
在護士的搖晃下,謝知歸緩緩睜開眼,鼻尖縈繞著刺鼻的消毒水味,入目是醫院雪白冰涼的瓷磚,倒映出一張年輕但格外蒼白的臉。
他生病了,病了很久,被折磨的不輕,因此骨架看著很瘦弱,護士不敢用力推他,剛才他睡著的時候,呼吸虛弱的幾乎探不出來,差點把護士嚇得喊急救科大夫來。
「你還好嗎?」護士小心翼翼觀察他的面色。
謝知歸朝她點頭微笑,禮貌道了謝,提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病例袋,走入看診室。
「坐吧。」
「把全身CT的片子給我。」醫生頭也沒抬。
謝知歸從病例袋裡面抽出一個大型文件袋遞了過去。
他已經是這間診室的熟人了,小時候是媽媽和姐姐帶他來這裡,後來只有他一個人來。
光紙質病例本就有一沓,厚度差不多有七八厘米了,記錄了他從一歲到二十一歲的每一次求生,卻次次無果。
一般人面對毫無治癒希望的絕症頂多熬個五六年就會放棄了,謝知歸硬生生在死亡的恐懼和病痛的折磨中熬了二十年,至今情緒穩定,沒有崩潰,他的意志已經遠超絕大部分人類。
但那又怎樣,死亡不會因為誰的意志強就放過誰,它偏偏就喜歡找上那些不服它的人。
這位醫生專業能力很強,給他看了五年的病,但就是找不到他的病因,一度非常挫敗。
醫生看完片子,謝知歸看到他眉頭打結,就知道情況還是那樣。
不好,但也不會再壞了。
醫生有職業操守和看診規定,一些廢話不想說也得說:「你這病太奇怪了,根本找不到病因在哪裡。」
謝知歸習慣性點頭,這句開頭語他已經聽過上百次了。
「醫生您說吧,我都能接受。」
「哎,國內國外我就沒見過一個你這樣的,你的很多器官都在快速衰竭,但片子照出來又對不上,我們一群醫生眼睛都要看瞎了,就是看不到一個病灶,你的血檢疫檢都顯示正常,也沒有染上病毒,你要知道你來我這裡看病五年了,再難的疑難雜症也該被查出來了,但你這……」
「嗯。」謝知歸低垂著頭,小聲附和了一句。
原本也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裡了,他放棄了,再強的戰士也沒辦法繼續熬下去了。
醫生嘆了口氣,把片子遞迴他手邊,「說句難聽的話,如果我不是醫生,不信仰唯物主義,我真會覺得你是鬼上身了,不然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根本沒辦法用科學解釋。」
謝知歸抬起頭,說:「您不必自責,也不用愧疚,我知道你們盡力了,也知道得了病沒辦法,治不好更沒辦法,我也累了。」
醫生不說話了。
在沉默中,謝知歸收拾好東西,站了起來。
醫生看著面前這個和自己兒子差不大的孩子,心中不忍,勸他:「你別急著放棄,或許會有轉機呢?」
謝知歸卻露出一個釋然的笑,朝醫生深深鞠了一躬。
「我已經簽了遺體捐贈協議,我死的後,您可以拿我的遺體去進行研究,如果能找到病因,說不定以後可以救更多和我一樣的人,感謝您和您的老師二十年來對我的照顧,真的感激不盡。」
「誒。」醫生起身想去扶他:「你別這麼說。」
謝知歸慢慢後退至門口,最後說了句道別的話,「有機會的話,再見。」
隨後轉身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時間已經接近傍晚,大部分人出去吃飯了,走廊很安靜,謝知歸不緊不慢走著,身後看診室里傳來一聲無奈至極,悲傷至極的嘆息。
好在他現在已經可以做到心平氣和了。
經過護士站,他特意向一位經常照顧他的護士姐姐打了聲招呼,鄭重地對她表達了感謝和祝福,護士姐姐也明白了什麼,上來抱住了他,看他的神色複雜,有憐憫、有同情、有痛惜。
他來到電梯口等電梯的時候,聽到護士站那裡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嘆氣。
「多年輕啊,怎麼就剩一年可活了。」
「我怎麼經常看他一個人來看病,他父母呢?」
「他父母離婚了,兩邊都不想要他,畢竟他這病就是個拖油瓶,以前還有個姐姐來陪他,後面據說是太忙了沒時間,就只能獨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