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頁
葉輕嬌想了想,沒敢說出那嫌犯的真實身份——八年邊軍出身,參加過晉秦會戰,在西邊兵車府連殺十二人逃至歆陽,途中又滅一戶門庭老少七口人,昨夜所縱之火至今尚未完全撲滅,死傷未計,窮凶極惡。
聽了葉輕嬌的話,花春想點頭,卻沒出聲。
默了默,她問:「她……她的長隨和車夫呢,就是容迦南和容紮實。」
葉輕嬌微微壓眉,神色似有疑惑又似有諒解,「長隨摔了腦袋,被暫時安置在豐豫醫館,車夫輕傷,如何都不肯回來,一直在城南尋找,溫司說,你們豐豫的夥計們,知道此事後也都跟著公府一塊在尋。」
說罷,一時無話。
葉輕嬌善解人意,想著容夫人需要時間緩衝,她這個外人不便在場,便主動找藉口從前廳退去了前庭。
容家雖富,前庭大小卻是適中,擺設亦簡單低調,東牆邊有個漢石搭的葡萄架,架子下置青石桌凳,葉輕嬌委身在葡萄架下坐了下來。
自收到瓏川下發的海捕文書,溫離樓便早已分析過那嫌犯一路來的犯案特點。
昨夜事發後,因怕兇犯挾容蘇明來容家,忙於協助打火隊滅火的溫司正就連夜派緝安司精銳——藤甲武侯三百人,滴水不漏地埋伏在了容家宅子周圍。
一夜無動靜,直到葉輕嬌拿著溫離樓的令牌過來,埋伏在四下的武侯們才現身到容家外面站崗。
不然怎會連小狗那樣有靈性的大犬,夜裡都沒察覺到那麼多的藤甲武侯靠近?
然則,便是如容蘇明般在歆陽百行里舉足輕重的人物,當意外發生後,天沒有塌,地未曾陷,日頭也照常東升,除了大街小巷到處都是搜查嫌犯的公門官爺,歆陽百姓照舊各自上演著塵世的人生百態。
而豐豫大東家被劫,左不過就是給人心惶惶的大眾增添了一筆渲染兇徒罪惡的話資,別無他耳。
巳正,大荒落,得到消息的許太太和花齡分別跑來容家。
許太太擔憂侄女,看見外面那些披甲執兵的武侯便心知不好,腿肚子發軟,進門就淚珠漣漣,想開口安慰安慰侄媳婦,結果連她自己都是泣不成聲的。
於花齡而言,她關心的重點和許太太不一樣,所以她條理清晰,能保持頭腦的冷靜,見過女兒後,她就直接到前庭和溫離樓的夫人搭話。
葉輕嬌知道多說不好,便挑簡單且好的方面提了兩句,卻還是被花齡從隻言片語中察覺到事情的嚴重。
作為母親,花齡轉身就吩咐青荷穗兒,要她倆悄悄去主院起臥居收拾花春想日常用的東西,她隨時準備跟許太太搶人,隨時準備帶女兒和孫女回家。
人之初,性本善,父母在時,子女還有遮風躲雨處,還與閻羅有一牆之隔,然則父母去,子女再無旁人呵護,從此直面死亡,還要在迫不得已中於熔爐般塵世掙扎存活,世事搓磨,一顆心再是柔軟,也終究要在一場場血肉模糊中築起層層堅硬鎧甲,保護自己,保護愛人,保護孩子。
比起花齡有老父親健在的幸運,父母雙去的許太太雖性格大咧,心卻不比久經商場看慣世態炎涼的花齡軟多少。
該流的眼淚流過,她便做了最壞的打算。
眼下尋蘇明最迫切,許太太邊全力配合公府尋找,邊到書房拿出只有她和侄女知道的信物,讓幾個心腹分別去總鋪找劉三軍、盛理事,去堂前巷別院找管理容昭家業的梁管事,以及去信陽義,讓大總事方綺夢回來主持豐豫大局。
作為絕對和容蘇明一條心的人,許太太要防止有人趁機生亂。
將事情吩咐下去後,許太太就帶著人親自守在這裡。
她要替侄女看著春想和孩子,不能讓花齡把人從她眼皮子底下帶走。
就以往經驗看,只要她在這個節骨眼上讓花齡把春想帶走,若是蘇明最後……那麼蘇明的孩子就只能有兩個結果:要麼她無法來到這世上,要麼就是成為別家孩子,左右不會姓容。
蘇明能安然回來最好,萬若是老天爺不開眼,非要讓蘇明去和阿箏他們團圓,那麼她容苹就定得護著蘇明的孩子與家業,使之不至於落到外人手。
花齡來前就已料到許太太會出手做些什麼,憑她對許太太的了解,以為按照那婦人性子,最多不過就是來容家哭一哭急一急,卻沒料到許太太出手如此乾脆。
——許太太帶來不少許家僕,幾乎把容家又圍了一圈。
外是藤甲武侯,內有許太忠僕,容家宅子被圍得水泄不通,花齡帶來的人完全無法在容家硬來。
葉輕嬌聰敏,雖從不曾接觸過那些大宅門裡的婦人,但這動靜她是看得明白的。
未免這些神仙們打架,她不得不再進來前廳找花春想。
找藉口退下那兩位暗中鬥法,明面上卻不撕破臉的神仙——花齡和許太太,葉輕嬌回過頭來,發現容夫人似乎還維持著她此前離開時的坐姿,只是手邊的熱茶已經變涼。
似乎察覺有人來,花春想慢吞吞抬眸看了溫夫人一眼,沒有說話。
她腦子裡很亂,她有很多東西要考慮,她要儘快做好決定,她……她……她……
前廳里旁無他人,葉輕嬌斂袖坐在對面方椅中,「夫人見諒,你家妻郎與我家溫司乃多年同窗友人,交情不算淺,今朝又是溫司負責此事,是以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在溫司那裡傳來消息前,我都不能放你邁出宅子半步,再請容夫人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