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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蘇明抿嘴笑,無聲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是啊,無論多遠,都要去接,就連她自己也是要去接花春想的呢。
半個時辰後:
殘日半掛西山頭,鐘鼓樓收了四方晝市,容蘇明站在自家馬車旁邊逗如意玩耍,紮實買回來袋剛出油鍋的酥雞塊,單腳踩在車軎上與自家阿主分而食之。
「今兒那婦人簡直是不可理喻,」被問了問題的紮實咬著雞塊道:「華姑娘已經說了我們退而避之,那婦人卻是咄咄逼人,講出口的話更是氣得人耳朵嗡嗡直響,若非她是婦女,小的指定上去扇破她那張臭嘴。」
容蘇明把撕下來的雞肉放在手心裡,叫如意自己捏著吃——小丫頭滿一歲半,口中奶牙已長得七七八八,吃點雞肉誠然是沒問題的。
奈何如意並不滿足於只吃她阿大為她撕好的肉肉,小傢伙坐在車兒板子上,因怕摔下去而不敢亂動,一把扣住容蘇明的手就開始搶雞塊。
容蘇明抬手把完整的雞塊丟進自己嘴裡,氣得如意扒拉著阿大手臂就想從車兒板子上往容蘇明身上爬,可小丫頭又實在怕摔,糾結著糾結著小嘴一癟就要哭。
容蘇明只好從油紙袋裡捏出個酥雞塊給如意,繼續和紮實說話,「華掌柜今兒沒少幫你主母,這事兒過後咱可得請人家吃頓飯。」
「請誰吃飯?」從茶樓里出來的花春想越過車水馬龍的街道,施施然來到自家馬車前,自後面將手搭在容蘇明肩頭:「——老實交代,何時來的呀,怎不讓紮實上去告知我?」
容蘇明此刻正一條胳膊攬著如意,另一隻髒手伸在如意面前接著女兒掉的食物參雜,聞聲她歪頭道:「來時夫人單槍匹馬廝殺正酣,我哪裡敢打擾,唯怕回去後你怨我多管嘞。老華呢,我請她吃飯。」
「靚靚靚呀!嗯嗯嗯!!」如意隨手丟開酥雞塊,用力把容蘇明往邊上扒拉著,伸著小髒手就過來要阿娘抱抱。
容蘇明:「......」這閨女還真不給面子。
「老華先走了,說是還有別的事——咦,如意吶,瞧你髒的,」花春想心情如常,看不出特別高興或者哪裡沮喪不愉,她故作嫌棄地拍了下女兒油乎乎的小髒手,道:「叫容蘇明抱你,髒手儘管往她衣裳上抓。」
如意噘嘴,滿腔熱情被阿娘潑了冷水,扭過頭來就委屈巴巴地一臉撲到她阿大肚子上求安慰,一聲拖長調子哼哼唧唧的「大......」喚出來,容蘇明自然滿是心疼的趕緊安慰。
她叫紮實用水囊里的水打濕帕子,拿了給如意擦手,哄孩子道:「擦擦就乾淨了,擦乾淨你阿娘就抱你了哈,沒事沒事,別難過。」
聞言,如意立馬伸來另一隻手給容蘇明,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黑葡萄似的,滿含期待地看著阿大的模樣更是可愛極了。
待收拾乾淨,花春想抱住那個興高采烈地撲進自己懷裡的小傢伙,順手拉了下容蘇明的袖口,上了馬車道:「走罷,回家嘍。」
確然沒想到姑母許太太會這個時候登門來。
許向箜就立在許太太身側,兩手疊在身前,模樣像是剛挨過母親數落或責罵,見容蘇明一家三口進來,他立馬可勁兒給表姐暗示某種消息。
奈何他表姐沒領會他的意思,又或許他表姐早就曉得會有這麼個場面,乾脆就沒理會他的暗示。
「姑母和向箜來了啊,」容蘇明甫進正廳,第一眼就看見許太太腳踝上纏裹的細布,關切道:「姑母這腳怎傷了?」前陣子容黨喪事時分明還好好的呢。
許太太似乎有些不太敢直接同容蘇明搭話,眼睛一直不敢看容蘇明,冷慎的神色在看見隨後被花春想牽著走進來的如意後倏爾變得柔和,如冰凍乍破,「如意都會邁門檻啦啊!前陣子還不會呢,快來快來給姑祖母看看。」
花春想徑直拉著如意來到許太太跟前,許向箜蹭蹭鼻子,同容蘇明說話道:「三天前在家摔了一跤,大夫說是挫了腳踝骨,好生將養將養就......」
「我不是來向你求同情的,」許太太鬆開如意的小手,坐直身子,視線落在受傷的腳踝上,頓了頓,囁嚅般說道:「我是有話想同你們兩口子講。」
容蘇明和花春想對視一眼,後者讓青荷把孩子抱了下去。穗兒又進來添茶,容蘇明示意許向箜坐,她表弟卻一臉為難地搖了搖頭,依舊站在許太太側後處。
容蘇明執起茶盞吃茶,不慎被茶香縈了嗅覺。穗兒上茶習慣上龍井,不論來客是誰,更不論高低貴賤富有貧窮——花春想曾說穗兒這習慣好,能叫登容家門的人貧賤者不覺被怠慢,富貴者一視同仁,正合容蘇明的風格。
但這一刻,容蘇明卻想說龍井的味道太過清香了些,下回叫穗兒換大紅袍,陳茶最好,陳茶苦澀,她用來自己喝,提神醒腦。
前廳里陷入片刻異樣的沉默,許太太嘴角抖動,鼻翼翕動,俄而,她有些澀然地開口道:「年前郜氏母家馬場之事,是我做的不對,蘇明,姑向你道歉。」
尊老愛幼之序在九州大地上傳承千年,長輩在晚輩面前的形象多是「高光偉正」這類的永不會出錯,而叫長輩開口向晚輩認錯,這種行為不啻於讓一位剛愎自用的內閣首輔在華嚴門下當著天下書生的面席藁請罪,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容蘇明也愣了一下,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