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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對面前這位鬚髮盡白的老翁翁有些生疏,不過誠如花老太爺所言,這孩子活潑,眨巴著眼睛與花老太爺對視片刻後,她就樂顛顛接過不倒翁,坐在她阿娘腿上玩了起來。
「如意說謝謝曾祖,」在花春想攬著如意的小身子,替懵懂無知的孩子謝過花世蛟,又道:「我娘前陣子路過這裡便順道上來看望您,不巧她來了後您籬笆門鎖著,里外皆無人,此番來前我娘還讓我轉與您知,邯山雲深不知處,您近年來腿腳愈發不便,往來要小心些,莫常往更深去。」
花世蛟靠在椅子裡,兩手抱於身前,略顯混濁的目光輕柔地落在如意身上,笑道:「小香椿吶,你也成家有些時日了,就能沒聽出來你娘話里的意思?」
也不等花春想組織起語言好生回答,花老太爺兀自搖搖頭擺手嘆道:「錢多了是禍害,我這把老骨頭躲也躲不過,遲早得還這些子女債吶。」
花春想頷首,一派恭敬卻不敢出聲應答。
上次她和祖父面對面說話還是兩年前時候,她隨父母來邯山寺為祖母的長明燈添油,離開時在祖父這裡小坐了片刻。
那時正值暮食,祖父坐在灶台前自己做飯,她被祖父喊過來幫忙燒火添柴。
那時祖父和她說話時給她的也不是這種親切中帶著疏離的感覺,那時她感覺自己在祖父面前,尚還是花家最受寵愛的女娃娃。
而今祖父再和她說話時,明顯已經將她圈到了「外人」二字的範圍之中,也似乎終於不再把她當做一個小孩子了。
在某個轉瞬即逝的時刻里,花春想竟然覺得「容夫人」的身份於她而言嘲諷之意更多過其他,畢竟這個身份如何來的,她的母親花齡終究是未能將她瞞得嚴實。
花春想道:「您多慮了,我娘是您女兒,您還不了解她麼,那刀子嘴有多硬豆腐心就有多軟,她沒別的意思。」
花老太爺沒再說這個,意味深長地笑了聲,問道:「老容家那小狐狸怎的沒與你同來?」
花春想如實道:「上外地忙生意去了。」
花老太爺不時就有點耳背,只見他微微向前探身,側起耳朵大聲道:「啊?你說甚?」
花春想只好提高音量,大聲沖祖父回答道:「我說,容昭在忙生意,這陣子不在家!」
「哦,不在家呀,」花老太爺撫須,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另一隻手食指點了點,道:
「想當年,我特地請容老三到咱們家裡來打家具,午食時候,你祖母可憐他出力氣活,便叫廚房多給他添了個雞腿,他捧著飯碗、站在一堆木頭花兒里,連連朝你祖母鞠躬言謝,那一幕我至今記猶得清楚,萬沒想到,四十多年後,他的後人竟然能娶我孫為妻,」
花老太爺咯咯笑起來,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香椿你說,這人間事是不是很有趣?」
誠然,花家如今雖大不如前,但在新興的容氏面前,花家還是那般的門高人貴。
花春想垂眸,險些忘了,祖父起開始是不同意和容家結親的,如今生米熟飯,可不得讓老爺子說兩句不順氣兒的話來麼。
她道:「是呢,容家燒了高香,才得與咱們家攀上關係。」
如意本來在專心玩著不倒翁,不知怎的就被花老太爺的長須吸引住,伸出小手住啊抓的想去玩她曾祖的鬍子。
門外小僮走進來叉手道:「爺爺,時辰到了。」
花老太爺點點如意伸過來的小胖手,按著扶手起身來,對花春想道:「院子裡的花圃該抓緊時間收拾了,你留著我還得管你午食,回去吧。」
又朝那邊桌子上花春想帶來的東西努嘴道:「下次來就別帶那麼多東西了,我這裡甚都不缺。」
花春想說了幾句應答話,與等候在門外的青荷穗兒一道離開。
與華珺圖約好的地點是在離寺不遠的柳亭。
山間萬景,耳得為聲,目遇成色,乃造物者之無盡藏也,不需一錢買,然則既有人在,三六九等輒隨之而來,邯山柳亭非高門富貴者來此不得。
花春想離開祖父居處後同幾位家人步行來柳亭,華珺圖尚未現身,泊舟皮猴般爬上亭子邊的白石欄,手搭眉台眺目遠望。
欄與凳一體而成,雖經年風霜模糊了石上精美雕刻,但輪廓依舊可見當初模樣,是罕見的北地胡風。
「主母主母,這裡也能看見老先生的屋舍呢!」泊舟游魚擺尾般向身後人招手,「原來老先生的院子遠觀時這般好看呢!」
花春想移步過來坐到石凳上,半側過身順著泊舟指的方向看。
入目山巒重疊,樹木蔥蔥,似乎秋之凋零尚未從西北方向席捲過來,植被掩映間,自家祖父幽居的幾間屋舍隱約可見,山嵐籠罩下,小小建築竟顯出了幾分不染俗塵的仙味兒。
如意揮動小胳膊,抓住泊舟的衣袖把自己從娘親懷裡拔蘿蔔似地拔出來,站到石凳上向外招手手:「啊嘙的巴拉巴拉啊~亮亮!」
泊也反手抓住如意胳膊,怕小丫頭一個猛子扎出去,意外道:「主母,如意的臉上破了一道!」
「我看看?」花春想掰過女兒的小臉蛋子,果見小丫頭肉嘟嘟的臉頰上有道細細的血痕。
她用指腹輕輕觸摸已經結了不顯眼的血痂的道道,心疼著疑惑道:「乖乖,這又是何時弄的?」
如意跟個小大人兒似的,慎著張可愛的小臉與阿娘對視,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眨啊眨,看著都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