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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行罷,」容蘇明的狗脾氣動了,她鬆開懷裡不斷掙扎的人,轉身下榻穿鞋子,頭也不回道:「你就好好陪著你的錢罷,我不打擾你了。」
「你去哪兒?」花春想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濕,一把抓住了容蘇明後衣裾,「何時回來?」
容蘇明穿好棉鞋扭過頭來垂眸看身後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臉上究竟是種什麼樣的表情,但花春想的確在看見她的神色後漸漸鬆開了抓著她衣裾的手。
容蘇明眨眨眼,知道自己或許是因為身心放鬆而卸下了慣有的平易近人的溫和面具——她天生嘴角微微下垂,放鬆時面無表情的樣子的確疏離又冷漠,她這樣的表情曾嚇哭過路人懷裡的小孩子,方綺夢為此還笑話了她好久。
「不想說就不說唄,你要去忙就去罷。」花春想轉身坐回去繼續算帳,似乎有些悻悻的,但總之她又恢復了那個與容大東家互不干涉的樣子。
容蘇明垂在身側的手虛虛地握了握,又重新在矮榻邊坐了下來,她單手撐在膝頭,背對著花春想,斟酌了幾下用詞,開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也,也沒有不讓你問的意思,你莫誤會,」
說著,她側過身來拉拉花春想袖子,討好似地眨著眼睛道:「我剛就是想回起臥居看看如意睡醒沒,沒有別的意思,你……你別生氣?」
人一生都會有很多張不同的面具,在面對親人時、面對朋友時、面對路人時乃至是面對敵人時,扮演的身份發生變化時臉上的面具總也要跟著變化方可,花春想懂這個道理,她只不過是乍見容昭這個表情,感覺有些意外罷了。
她點頭道:「好好的我生個甚氣啊,這點帳就快算完了,想來如意確實到睡醒的時候了,你去看看罷,省得她醒來不見人又要哭鬧。」
容蘇明活動活動下巴,低著頭悶悶地離開了。
關門聲落下後,方才還嘻嘻哈哈有說有笑的書房瞬間被寂靜吞沒,似乎外面颳風的聲音都變得很大。
花春想扒拉算盤和握著筆的手同時停下動作,像是一切被固定住了似的,她也靜默著一動不動,只剩下呼吸時身體小幅度地起伏。
不知過了多久,她用力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睛,放下手中筆向後倒在了被容蘇明騰得乾乾淨淨的寬大的矮榻上。
她覺得這樣很沒勁,她其實有些害怕容蘇明。
或許是因為容蘇明比自己大好幾歲,又或許是因為打從一開始她就對兩人的這段關係不抱有任何期望,她對容蘇明所有的關心和在乎,都是直接躍過那個她再不願觸碰的階段而直接從「親人」二字的定義上出發的,甚至她都不太記得成親之初自己是如何打算度過今後的日子的。
如今回想起來,她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容蘇明。
她第一次在這段關係里回頭去看,卻發現回頭都不知道該看向哪裡。
心裡突然生出某種要見到容蘇明的衝動,這衝動就像決堤前高壩上裂開的小小縫隙般,先是有水從裡面滲透出來,然後隨著縫隙被拓寬而成小股噴涌,最後縫隙眨眼被沖開,情緒決堤般噴薄而出。
腦子裡只剩下一個想法不斷重複著——我要見到容蘇明。
真奇怪,自己剛才不是才見過那廝麼?花春想蹬上鞋子一路奔跑,耳邊儘是冷風呼嘯的聲音,心裡卻燙得不得了。
容蘇明是今兒午食從外面回來的,她們一家三口一起用的午食,飯後兩人又一起鬨了如意睡午覺,那傢伙有時愛偷懶,本來也要跟孩子一塊躺下去眯會兒的,被她拉到書房指導她算帳簿。
不知出於哪種原因,那傢伙始終秉承著「我不看你帳簿上半個字符」的原則,蹬掉鞋子躺在她身後的暖榻上憑藉她的口述而指點她該如何如何核對三方帳簿。
她得了法門,後面的越算越上手,那傢伙卻開始給她搗亂。
一會兒說哪裡新開了家溫泉館,要帶她和孩子去坐熱湯,一會兒又說溫離樓大人跟小寒煙大吵一架,葉姐姐幫小不幫大,氣得溫大人住在緝安司里三天沒回家。
見她不搭理,容蘇明那傢伙就開始動手動腳的,她不耐煩了,就嗯嗯哦哦地敷衍了兩聲,結果那傢伙倒變本加厲起來。
她把她拉進懷裡,她撓她痒痒,她幼稚地要她說錢沒有容蘇明重要,本來還是好好的,有說有笑的,那傢伙是怎麼突然冷下臉的呢?
那傢伙其實本就是個冷臉的人罷。
一個人坐著發呆的時候,半眯起眼睛沉思的時候,甚至是一聲不吭心思紛亂的時候,花春想見過很多次容蘇明面無表情的樣子,但這回卻是首次見到她對自己這樣面無表情。
那黑琉璃般的眼睛是清冷疏離的,那略少血色的嘴角是微微下垂的,那烏黑且濃密的長睫靜靜垂下,使眼角似有若無地聚集起一抹眸光,帶著睥睨與不屑。叫人只看一眼就心會生怯懼。
她無法忽視容蘇明的這種表情給她帶來的不舒服的異樣感,對,就是不舒服的感覺,她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甚至是反感這種感覺。
但容蘇明有什麼錯?
容蘇明本身沒錯啊。
那自己對她的態度為何忽然就發生了那麼大的轉變,以至於讓那向來高高在上的傢伙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害怕她會生氣呢……
起臥居里,如意剛剛睡醒,正揉著眼睛被阿大抱在懷裡,緊閉的屋門突然被撞開,一道人影裹著寒風衝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