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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商人重利輕離別。
在不知第多少封書信寄去朝歌而石沉大海後,方綺夢從蒼州離開,取道相州,又在陳宿城逗留幾日,終於在冬月中旬一人一馬回到了歆陽。
五花兒街,豐豫總鋪:
劉三軍那消瘦的身影還在那邊上下忙碌著,歸來的人耳邊儘是熟悉的鄉音與話語。
「總務留步!方才蔡城送來快馬,請您定奪最終契約。」
「蔡城的事去找盛理事,鴨場昨日上午說下午就把購苗割單送來,然我至今未見東西,叫人過去催,莫再想像上次那般給我糊弄過去——方總?!」
夥計應聲而去了,拐回頭準備上樓去的劉三軍堪堪與方綺夢打上照面。
中年男人似乎永遠都是那副無波無瀾的淡定模樣,鑑於手裡捧著幾本簿子不便好好行禮,便略略叉了手,道:「這趟出去時間不算短,您一路辛苦,相州的快馬是六日前送到的,暫押在柜上。」
方綺夢撓撓額角,抿著嘴低低笑起來。
「這趟出去時間不算短。」——這是在說方總公務室里積壓了許多事情待處理。
「相州快馬六日前到。」——這是在含蓄地說方總晚歸了整整六日。
「暫壓在柜上。」——則是在說雖然大總事人不在總鋪,但該由大總事親自過手的事情,別無任何人敢越俎代庖。
劉三軍此人,似乎從來沒有說過半句多餘的話,就連多日不見的寒暄,他竟都只是用「一路辛苦」四個字帶過。
「嗐,這不是半道上又繞去陳宿了一趟麼,」方綺夢用一副哥倆好的豪爽抬手搭上劉三軍肩膀,邊說著邊把人往樓上帶去:「我還特意給你帶了禮物呢,陳宿的特產呦……大東家?東家不在家就沒有她的份兒——」
樓梯上到一半,方大總事還不忘回過頭來交代正在櫃前簽歸單的畢遙,「別忘了把壓在柜上的東西捎上來!」
劉三軍被半路劫來大總事的公務室,下意識地就從書案上堆積的文書中挑出重要的放在顯眼地方,道:「都是需要您回來後立馬就過目用印的,您抓緊時間處理,後續他們才能繼續推進。」
「我這才剛回來呀,總務,」方綺夢一屁股坐進椅子裡,指著倒扣在茶几上的空茶壺,剛準備開口說點什麼推脫推脫,那邊即刻就「噹噹當」地響起幾聲敲門聲——
總鋪的年輕夥計端著壺嘴冒熱氣的茶壺走了進來,分別給大總事和大總務斟了茶:「大總事請用茶,大總務請用茶。」
大總事:「……」
大總事乾乾一笑,自己研了墨開始翻看急件。
那些文書里都有需要和總務這邊結合的地方,劉三軍乾脆也沒走,坐在那邊安靜地翻看手中簿子。
俄而,畢遙抱著半人高的快馬件踢門進來,下巴抵在最上層那包裹嚴密的件上,艱難地把手靠近過來:「總事,這兒有一封您的私件。」
「先放茶几上罷,」方綺夢頭連都沒抬,又快速翻看幾張冊子,她忽然問劉三軍道:「我不在歆陽的這些時日,聽說緝安司抓了提燈師卞髦,是以茶肆酒家生意見長或可理解,但十六浦碼頭和漕運是怎的一回事?」
提燈師卞髦被抓,歆陽前陣子的往來客數量突然增加,百姓們也尋個地方聚堆兒議論聊聊時事,豐豫名下茶肆酒家生意上漲情有可原,但豐豫的十六浦碼頭和漕運一直被清波碼頭及附近五六家碼頭與漕運緊緊壓著,上報過來的冊簿上所錄收益為何突增了呢?
畢遙挪到柜子前擺放東西,窸窸窣窣的像只小老鼠,劉三軍「哦」了聲,淡淡回道:「黑熊幫內訌,聽夥計們說他們昨日剛在大剎塔後頭鬥了一場,死傷無數,溫緝安親自帶了藤甲武侯過去才鎮壓下來的。」
方綺夢鼻腔里哼出一聲似笑非笑地聲音來,道:「這可真是日怪了哈,黑熊幫不是號稱上頭有人麼,歆陽公府的水利漕運所都對他們無計可施,其他幫派勢利能奈之若何?沒想到,內訌——呵。」
這一聲似笑非笑不冷不熱的「呵」,正好道出了眾人對黑熊幫發自心底的無法用語言表達清楚的態度,換成是別人,怕用千言萬語都難以達到方綺夢這聲呵笑的效果。
劉三軍也跟著揚起嘴角,輕輕搖了搖頭,復道:「上都快馬隨來大東家的一封書信,道是要咱們配合著點餘慶樓,東家說您曉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哦那個,那個我的確是知的……」方綺夢飛速翻閱完幾份要件,該用印的地方用印,該署名的地方署名,抬了下眼皮隨口問道:「咱們和瓏川易家的生意,近些時日來情況如何?」
劉三軍拇指在食指指腹來回搓了幾下,從記憶里抽出關於瓏川易家的消息,道:「一切如常,進料、貨運、製作等方面並無不任何妥。」
「如此。」方綺夢點頭道,疲憊卻深沉的眸子裡極快地閃過一縷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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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人敢輕視或者低估豐豫大總事方綺夢的腦子,但鑑於「幕後黑手」是容蘇明以及溫離樓這樣腦子好使的天選型人物,葉輕嬌總以為至少要等到容蘇明從上都回來,方綺夢才可能回過味兒來,察覺出某些細微的異樣。
不料人才從蒼州回來,就鐵馬金戈般地戳來了自己面前。
此刻葉輕嬌正在醫館坐診,見到方綺夢一身灰撲撲地邁進門檻時,長年淡然的她眼皮忽然猛地跳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