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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簇妹妹的事情呢?」從頭到尾都只關心女兒婚事的二舅母突然開腔,她怕自己在不說話,蘭建邦這個窩囊廢就真的對此事閉口不提:「我們想讓你幫忙在歆陽給她找戶好人家,屆時有你在這邊照看著,諒也沒人敢欺負她。」
容蘇明和花春想對視一眼,道:「做生意我行,說親尋媒這種事,您就給春香說罷,她比我......」
「我不要嫁給別人!」被留在前廳的蘭簇不知何時過來的,一下子推門進來,斬釘截鐵打斷容蘇明的話,隔著從半間屋子的距離,目光灼灼地看著坐在花春想身邊的皂袍之人,道:「你知道的,我自幼的夢想就是......」
「蘭簇——」容蘇明打斷這丫頭,沒讓她當著花春想的面把以前愛說的「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這種話說出來。
容蘇明音容平靜,道:「那時候大概因為你還太小,所以很多事情都已經不記得了,比如我給你換尿布時候你尿我滿手,又比如,你貪玩摔壞了你大姐姐書桌上的琉璃鎮紙,讓你被你大姐姐狠狠打了一頓,這些你都記得麼?」
滿腔情緒翻湧的蘭簇沒想到容蘇明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來,小丫頭一時覺得有些羞,一時又覺得有些不解,老實地搖頭道:「我早就已經不記得了,你說這些作甚?」
容蘇明道:「所以你更也不知道,因為你尿了我滿手,所以叫我代她照看你的你三姐姐,為了賠償我而把她最最喜歡的那套彩繪小書送給了我,而她還因失去心愛之物躲起來哭了好久。
你更也不知道,那時你大姐姐在打過你之後,自己捧著琉璃鎮紙去向你祖父請罪,最後被你祖父懲在影壁牆下面壁思過整日,因為那鎮紙只是她從你祖父那裡借來賞玩的。」
說罷,容蘇明長長嘆了口氣,道:「蘭簇,你長大了,該知道你每一次任性闖禍的背後,有多少人在盡心盡力為你兜底善後了。」
「我......」蘭簇狠狠地頓了頓,腦子裡也不知道都想起了些什麼,俄而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般,兩手握拳,眼睛發亮道:「是你教我的,你教給我,若我想要什麼的時候,絕不能單靠好好表現以期望別人把東西送給你,你教給我要去爭去搶的!你都能白手起家爭下一個偌大的豐豫商號來,我為什麼不能和別人爭你?!」
二舅父和二舅母已經被自己小女兒的這些話驚得呆在了原地,花春想細細品了品蘭簇最後的那幾句話,腦子裡忽然一道白光閃過,她錯愕地扭過臉來看身邊的容蘇明。
大概是她現在所有的心思都清清楚楚寫在了臉上罷,容蘇明只一眼就讀懂了她的眼神,並朝她輕輕點了點頭,拉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即使明堂里燈火昏暗,蘭簇還是眼尖地看見了容蘇明握住花春想的手這樣的小動作。
她指著兩人拉在一起的手,臉上表情也不知是要哭還是要笑,尾音微微有些顫抖:「我就是不想看到這種場景,容昭,你為什麼就不願意回頭看看我呢?我就這麼比不上這個女人嗎?」
「混帳東西!」伴隨著瓷器砸碎的清脆聲音,二舅父的吼罵響徹屋宇:「我怎麼生養了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聽聽你說的叫人話嗎?!」
二舅父還在痛聲斥罵,二舅母的哭慘聲接連響起,一時好不熱鬧:「我可憐的簇兒啊你怎麼就這般的執迷不悟吶,這不是你的東西你,你老想著也沒用啊,我的簇兒啊......」
二舅父情急之下已經飆出了說州方言,二舅母的哭訴卻是清清楚楚的官話,而容蘇明本身聽得懂也會講說州話,可知二舅母的那些話是說給誰聽的,這種混亂情況下,花春想就算再不想說話,她終究也得開開口表表態才行。
可還未等她張嘴,容蘇明就打斷了所有人的大戲——這人高聲喊了守在外面的車夫紮實進來,紮實捧著一個黑色見方的木盒子,放到二舅父夫婦面前後就又退了出去。
二舅父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朝盒子抬了抬下巴,問道:「這是何意?」
容蘇明歪頭看著眼前的一家三口,略顯沙啞的聲音中難掩疲憊,「您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二舅父疑惑,但下意識地看了眼妻女,這才依言將盒子打開,然後隨意抽出一卷書紙,就近油燈打開看。
隨著字跡入目,拿著捲紙的手越來越抖越來越抖,怒氣未消的二舅父嘩一聲把寫滿字的書紙揉成一團,起身過來一腳就將走過來想要看書紙內容的女兒蘭簇踹得飛跌出去。
在二舅母高亢嘹亮的驚呼聲中,摔出去的蘭簇眼前發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重重的拳腳就已經實實在在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二舅父已經氣得失去了理智,拳腳重得恨不得把蘭簇這個不爭氣的混帳東西當場打死才好,就連撲過去阻攔的二舅母都被二舅父一把胡掄到了一旁,堪堪摔倒在地。
這樣熱鬧喧鬧的場面,這樣觸目驚心的事件,花春想都暫時性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後她立馬扯容蘇明胳膊,「叫人,叫人進來攔一攔啊!紮實!紮實唔......」
容蘇明捂住她的嘴,一把將人重新拉回凳子上坐著,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管。
花春想打眼看過來,只見近在咫尺的人嘴角噙了淡淡的冷笑,斜飛出眼角的羽睫輕輕眨動,昏黃燈光順著烏黑且長的眼睫一路滑落,在眼角投下抹似有若無的陰影,裡面藏著波浪滔天般的譏諷與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