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5章 癸字卷 情難自已,一錯再錯
這一連串的反問問得元春有些惱羞成怒,臉紅筋漲之餘,連眼圈都濕了,只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抱琴的這番話。
而且她也知道抱琴所言無虛,這些問題都無法迴避的,遲早要面對。
「抱琴,你說這麼多,我都知道,但是那我又該如何?」氣息急促,元春銀牙幾乎要把嘴唇咬破,恨恨地看著抱琴:「難道你真的希望我在這宮中枯老終生?我就只想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就這麼難麼?」
「娘娘,奴婢也是在替娘娘著想,才會這般直截了當。」抱琴跪了下來,「若是奴婢只圖哄著娘娘高興,說些好聽卻不中用的,那奴婢就是不忠了。」
元春眼圈紅了起來,一把把抱琴扶了起來,她當然明白抱琴是為自己好,只是這般赤裸裸的話語挑開一直想要迴避的東西,讓她難以接受罷了。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誰讓我第一步就走錯了呢?」元春幽幽嘆了一口氣。
當初進宮當女史就是一著錯著,後來又被家裡哄著封妃就更是大錯特錯一錯再錯,家裡人都有他們自己的心思,何曾替自己考慮過?
便是爹娘也只顧著為寶玉日後前途鋪墊,哪裡管過自己的死活?
這一點馮紫英就輕描淡寫地說過,之前她還有些不愛聽,但是越是往後,她就覺得這話深刻真實。
「娘娘,錯都錯了,但是現在就更要考慮清楚,您既然跟了馮大爺,馮大爺就該承擔起日後您的生活,出宮他打了包票,但是再後來呢?那樣躲躲藏藏過日子,娘娘肯定不願意,見了昔日姐妹親戚卻遮遮掩掩,甚至心生愧疚不敢面對,那娘娘內心會更痛苦,也非長久之計。」
抱琴的心思要比元春靈動細膩許多,也是真心實意在替元春打算。
「可是伱也說你心裡一樣沒數,紫英現在也忙於他自己的朝務,也不可能花太多心思在這上邊,……」元春用汗巾拭去眼角淚水,努力平抑自己的情緒道。
「現在馮大爺是忙,但是他若是回京師之後就未必了,而且他也要面對這些,奴婢剛才說了,和寶姑娘、林姑娘那邊總要面對,二姑娘是做妾的,反倒沒有什麼,但寶姑娘和林姑娘是正房大婦,須得要求得她們的理解才行。」抱琴梳理著思路。
「那怎麼可能?」元春有些侷促而又羞慚地道:「我和寶釵、黛玉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是她們也都是心高氣傲的女子,如何肯接受這種事情?而且我論理也算是她們的姐姐,現在卻和紫英有了這種私情,卻還想要讓她們接受,這太強人所難,也是一樁丟臉的醜事,……」
抱琴一咬牙道:「那這也不是您造成的,還不是老爺太太和老祖宗造成的?讓您進宮,犧牲您十年青春,那也罷了,可非要您去封妃,可皇上早就清心寡欲修身養性不近女色了,難道老爺太太和老祖宗他們不知道您一旦封妃就是守一輩子活寡?而且還是連親戚朋友都難得見到的活寡,您這一輩子就只能在這宮中偏冷小院一輩子,憑什麼?」
元春訝然張大嘴,看著有些歇斯底里的抱琴。
「寶姑娘和林姑娘就不說了,可就連二姑娘那等被喚作二木頭的也能得個好結果,現在連兒子都生下了,三姑娘和四姑娘雖然是犯婦,但是有馮大爺出面幫忙,日後肯定也不可能去流放或者淪落進教坊司,多少也能有個盼頭,可是娘娘您呢?」
抱琴眼裡已經滿是淚水,「憑什麼您為賈家一輩子,可最後卻要落得個這樣的結果?誰都知道,若是您當初不進宮,根本就輪不到寶姑娘和林姑娘當正房,便是那沈家女也該要遜您一頭,你才該是長房大婦!您才該是日後入閣拜相的馮大爺的長房嫡妻,生下的兒子才該繼承馮家一切,可這一切都被老祖宗和老爺太太給毀了!」
元春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抱琴內心有多麼替自己抱不平,這些心思自己倒沒有想太多,但是抱琴卻早就想通透了。
一時間有些茫然的元春陷入了沉思,她還真沒認真思考過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原來只是一味哀怨自己命苦,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不完全是自己命苦,而是自始至終自己就是被家裡邊給坑了。
進宮當女史,目的何在?不就是舅舅王子騰那個時候攛掇可以討好太上皇和太妃,可以在太上皇邊上安插一個耳目,隨時打探宮中消息麼?
那個時候皇上還沒有登基,太妃在太上皇跟前正是能說得起話的時候,各種消息能夠第一時間打聽到。
而後入宮為妃,還是舅舅王子騰的支持,這內里多少還有些老祖宗和老爺太太的心思,攀上皇家,不喜讀書無法入仕的寶玉可選的路就寬多了,入國子監,進宗人府,在詹事府混個職位,都大有機會。
這一切誰都沒有替自己考慮過,或者便是想到了,也都覺得自己好像為賈家付出犧牲和代價都是理所應當的,都是值得的,誰又會考慮過自己的感受?
濃濃的委屈和怨氣似乎在這個時候才開始慢慢堆積起來,元春有些迷惘,痛楚,彷徨,乃至於若有所失,心中空空蕩蕩,就像是自己原來最看重最珍視的人,原來卻是對自己毫不在意,既如此,自己為他們的付出,又意義何在呢?
元春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切,沒錯,抱琴說的沒錯,這裡邊的確很大程度都是家裡給自己施加影響造成的,但是自己就沒有責任麼?
當初舅舅和老爺太太乃至於老祖宗不也徵求過自己的意見麼?
自己當初是怎麼說的,願聽家裡安排,那家裡就這麼安排了,怎麼現在就都成了家裡的罪過呢?
可話說回來,當初那種情形下,自己能說不想進宮為妃麼?
舅舅的心思和期盼,老爺太太和老祖宗的盼望,自己不都知道麼?
當時不是還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麼?
見元春臉色變幻不定,抱琴也知道自己的話語太具有殺傷力,把娘娘給整懵了,原來思維中一切本該是天經地義的理由被推翻了,自己所付出的並沒有得到對等的回報,更多的是被利用,這種感覺很難受。
但抱琴也知道自己不適合再說下去了,那只會適得其反,是該娘娘自己好好想一想的時候了。
許久元春才幽幽一嘆:「抱琴,你說的似乎都有道理,但是這能作為我和紫英有了私情卻不避諱寶釵和黛玉她們的理由麼?就算是家裡邊負了我,可我能以此為由就傷害寶釵和黛玉麼?」
「那娘娘覺得應該怎麼辦呢?你和馮大爺的事兒已經如此,縱然她們不知道,但已經發生了,娘娘您也需要為您自己日後想一想才是。」抱琴不以為然。
「不,我需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元春有些疲憊地擺擺手,「也許我真的想不出解決之策來,但紫英真的能有辦法兩全其美麼?」
這個問題元春在問,抱琴也在想,也許馮紫英會有更好的解決之策呢?
馮紫英想沒想過這個問題,當然想過,但是也只是粗略的想過,很多時候還是抱著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心思。
之前他沒想過會和賈元春走到這一步,就像和那郭沁筠上床一樣,不經意間就走到了那一步,馮紫英甚至沒有一點緊張和懼怕感,這讓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但做了就做了,馮紫英從不後悔,該面對就要面的,就像元春的事情一樣。
出宮看起來很難,但是隨著永隆帝的人事不省,像元春這種無子嗣的妃子一下子就黯淡無光了,很快就會被人遺忘在腦後。
宮中也是一個很講現實的地方,隨著幾個監國的「嶄露頭角」,沒有子嗣,就意味著沒資格入主後宮,那麼日後的結果肯定枯守冷宮,誰還會在意這些殘枝敗葉?
這種情形下,要搞一出瞞天過海李代桃僵的手法並非沒有機會,上三親軍和龍禁尉是這裡邊的關鍵,上三親軍掌管宮內門禁,龍禁尉會對宮內可疑的線索核查,元春要出宮,就得要把這些手尾處理好。
具體如何操作,馮紫英暫時還沒想過,但也有一個大概思路,歸根結底要落到一些具體來操作的人身上,這是最關鍵的,不能有任何閃失。
收到周培盛傳遞過來的消息,馮紫英也是搖頭苦笑,這真的是上了人家的床,睡了人家,那就得要還債啊。
他也能看得出來周培盛其實是傾向於自己的,只不過拗不過郭沁筠,所以不得不帶信過來。
不過要讓自己寫幾封信去幫恭王搖旗吶喊,這也未免太無聊了,真當自己現在閒的沒事兒不成?
搖了搖頭,馮紫英把信丟在了一邊兒,陝西局面好不容易穩定了下來,千頭萬緒的事務還等著他,他哪有閒心來操心這些破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