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6章 癸字卷 七十三節 做大事者,皆有一
「德海,看來你對荃妃娘娘搏一把很看好啊。」周培盛嘆了一口氣,「可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一旦爆開,就是聞所未聞的醜聞啊。」
「叔叔,什麼聞所未聞?這皇家之事,這類情形難道還少了?和大戶人家又有多大不同?」周德海輕蔑地笑了笑,「歷史都是人書寫的,那書寫的人是誰呢?當然是成功者,都得按照他的意圖來寫,否則就是人頭落地,稗官野史也就只能根據那些個風聞來自我幻想發揮了。」
見自己叔叔還在那裡嘆息不止,周德海忍不住又道:「叔叔,您得這麼想,您都知道恭王希望不大,可一旦其他皇子登基,比如祿王,會留恭王這個後患麼?當初梅月溪可是最恨荃妃娘娘搶了她的寵愛的,而且外界也都說恭王比祿王更像皇上,你說這種情形下,祿王能放過恭王?鴆酒一杯白綾三尺我估摸著也是遲早的事兒,既然連性命都很難保住,荃妃娘娘還在乎這些,反正失敗了都免不了一刀,紅粉變骷髏,那還在乎這些做什麼?她又不是什麼黃花閨女,哪有那麼金貴,依我看還得要看小馮修撰會不會上鉤呢。」
周德海直白露骨的話語直接戳破了一切面紗,讓周培盛都有些難堪。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侄兒所說有理。
和一家子性命相比,這勾引大臣又算得了什麼?
再說了,小馮修撰風流倜儻之名聞名於世,沒準兒這荃妃娘娘就是看上了小馮修撰,春心萌動,有意勾搭。
這要說起來究竟是吃虧還是占便宜,還真不好說。
「也罷,也罷,就看荃妃娘娘此番和小馮修撰談得如何吧。」周培盛心思迴轉,「德海,你說這賢德妃和小馮修撰是不是也有些……」
周德海笑了起來,「這等事情哪裡說得清楚?皇上昏迷之後,宮中無主,都衝著那監國之位去了,宮裡邊早就亂了套。皇子們進進出出如無人之境,后妃們出入再無章法,許君如可以批,蘇菱瑤也可以批,梅月溪也可以批,荃妃娘娘也可以批,這誰都可以同意誰隨意出入宮禁,在外邊過夜歇息都成了常態。我看吶,只要一天新皇不登基,這相互的爭奪之戰不落幕,這宮裡的規矩便沒法重新立起來,誰能管得住,連戴權都不行!」
周培盛皺了皺眉,「我是說小馮修撰和賢德妃……」
「叔叔,我知道伱想說什麼,不就是賢德妃在宮中起居內侍那裡沒有記載麼?」周德海倒是看得很清楚,「可這等事情就算是真如你猜測那樣她和小馮修撰有私情,穢亂宮廷,您真要去追究,能追究出一個什麼來?這歷朝歷代宮中進宮妃嬪從未被臨幸的何止千萬?這裡邊難道就沒有和侍衛勾搭成奸的?就沒有自己春心難耐自慰滿足的?這怎麼說?真要查,還不知道要出多少醜事兒呢,而且也是自取其辱。真正要查的,都是有針對性的,可像賢德妃這般無甚用處的,誰去針對她?」
周培盛覺得自己這個侄兒似乎這一段時間裡便驟然長大成熟了許多,很多問題都能看得十分清楚了,這讓他十分欣慰,滿意地點點頭:「德海,你的看法很中肯,倒是我有些囿於成見,變得狹隘了,若是有人針對賢德妃,……」
「有人要針對賢德妃,那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針對小馮修撰,針對馮家了,但現在便是梅月溪和許君如也不會如此不智吧,就算是把賢德妃拿個實在,又能如何?無外乎就是賢德妃不守婦德,責罰一番,叔叔,你不會以為還有誰能在床上拿住賢德妃和小馮修撰做奸在床吧?」
周德海一副不可思議的神色,「假如賢德妃只是破了身子,她可以用一百種理由來解釋的,……」
周培盛搖頭又點頭,他得承認自己侄兒說得沒錯,單憑一些捕風捉影或者破了身子這種依據要想扳倒馮紫英,那太不現實了,而做這種事情,就是要和馮家徹底撕破臉為敵了,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沒人會這麼做,而且還要承受被對方反噬的惡果。
馬車終於到了崇玄觀。
郭沁筠百味陳雜地下了車,再度看了一遍這氣度恢弘蔚為大觀的道觀。
雖然偏處一隅,香火也並不繁盛,但是這宮觀布局,建築坐落卻是不俗,而且植物茂盛,松柏森森,自帶幾分莊嚴肅穆的氣勢。
可想到自己要在這裡設套下鉤,將馮紫英拉下水,郭沁筠心裡也是有些忐忑,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也就再無顧忌了,此所謂捨身成仁吧。
賈元春迎了出來。
看著這個面如朝霞珠圓玉潤的女人,郭沁筠心中也有些感慨。
這個女人也就比自己小几歲吧,氣色怎麼如此好?
那白裡透紅水潤晶瑩的面龐,還有那盈盈水波的眼眸,梳理得精緻細膩的盤頭髮髻,很有點兒顧盼神飛的感覺。
豐臀微搖,蓮足輕擺,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福了一福,燕語鶯聲,賈元春朱唇輕啟:「見過荃妃娘娘。」
郭沁筠回了一禮,這才抬手牽住賈元春的手,「妹妹這氣色怎麼如此之好,這崇玄觀難道真的是得天地之靈氣,那我可要好好在這裡住幾日。」
賈元春心中一驚,隨即鎮定下來,「娘娘要在這裡住幾日當然好,這裡幽靜清涼,端的是個避暑好去處,不過就怕娘娘閒不下來啊。」
郭沁筠嘆了一口氣,她也知道元春所言屬實,現在她哪裡還能沉得下心來好好休息了,這眼見得梅月溪和祿王氣焰正高,再這樣下去,恭王就真的沒戲了,她現在竭盡一切所能讓自己兒子能保留一份希望。
「的確我也無法像妹妹這般清閒休憩,只是看著妹妹這般自由自在,我心裡委實羨慕得緊。」郭沁筠發自內心的感慨,「馮大人尚未到來,那妹妹陪我走一圈吧,聽說這崇玄觀背後的松濤苑還是很值得一看的。」
元春自無不允,便攙著郭沁筠往後邊松濤苑走去。
松濤苑是在崇玄觀最後邊兒的一處松樹林,因為松林頗有歷史,樹齡最大都有數百年的了,據說是宋代就保存下來的,迄今都有六百年歷史了,在夏日裡這裡尤為涼爽,便是宮觀前邊兒都能感受到這份陰涼帶來的涼意。
「妹妹可知道這馮大人即將赴任陝西了?」
郭沁筠很隨意地挑起話題。
「有所耳聞了,前日裡我身邊丫鬟去見了我二位表妹,也就是馮大人二房和三房嫡妻,回來之後說起,稱馮家正在準備,估計就是這幾日裡便要起身西行了。」元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深怕漏出什麼破綻來了。
郭沁筠不無遺憾,「這在京中呆得好好地,怎麼突然想要去陝西了?這遠天遠地,一去就是幾千里,你那兩個表妹不會跟著去吧?」
元春搖搖頭,「巡撫不過常制,也不過二三年就回來,我那兩位表妹都不去,屋裡也就是去兩三個侍妾丫頭侍候便是。」
「是啊,不是常制,但這一步對馮大人來說卻不簡單啊。」郭沁筠若有深意地瞟了對方一眼。
有一說一,郭沁筠冷靜下來的時候還是頗有頭腦的,只是一旦性子上來,就顧不得許多了。
「也許是吧,他還年輕,便是府裡邊也都很支持他出去闖蕩一番,日後回朝,也才有大用的機會,聽說這也是朝中諸公的特意安排。」元春也不動聲色:「而且現在陝西遭遇大災,情況危急,他去也算是迎難而上,朝廷能讓他去,肯定也是有所考慮才是。」
郭沁筠認真思索,賈元春所言有理,陝西情勢她還是有所了解的,大旱,流民叛亂,瘟疫蔓延,這些情況交織在一起,朝中只怕沒有人願意去接這個爛攤子,否則陝西巡撫這樣的一方大員也輪不到他去,稍不留神可能就是身陷囹圄,自找苦吃,當然這也是一個機會,馮紫英有本事能把陝西這個局面挽轉回來,那這份功勞足以讓他再上一層台階,弄不好就是七部侍郎或者順天府尹了,也難怪他甘之如飴的也要去搏一把。
都是搏一把啊,就像自己一樣,明知道這風險很大,弄不好就得要成為一樁身敗名裂的醜聞,但是自己有得選麼?
論理說,馮紫英都還沒有到這一步,他完全可以不去搏這一把,憑他這個年齡優勢,他完全可以繼續在順天府丞上繼續幹下去,熬資歷地區升遷,但人家還是義無反顧地要選擇搏一把,這可比自己這種無路可走的選擇搏一把要難得多。
可見要做大事都得要有搏一把的魄力,想到這裡郭沁筠原本還有些猶豫的心思又堅定起來。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對於自己來說,搏這一把未必就能讓兒子上位,但是不搏一把,那兒子就肯定沒有機會了,所以她沒得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