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己字卷 開刀(第一更求月票!)
無果而終。
齊永泰不再多說馮紫英的魯莽,只是給馮紫英去了一封信,要他謹慎行事,但也不必拘泥保守,非常時行非常舉,沒有問題。
馮紫英心領神會,回信中也說做事當心有猛虎,細嗅薔薇,齊永泰驚艷之餘,也深以為然。
馮紫英給自己父親的信中則說讓箭再飛一會兒,看看究竟會有什麼。
分別接到了齊永泰和喬應甲的來信之後,馮紫英心中大定,實際上他也從不認為這幫盧龍士紳能攪起多大風浪來。
原因也很簡單,自己占理,清軍本來就是作為同知的職責,軍戶隱戶和屯衛隱田長期存在並不代表這種事情合理合法了,或許地方官府在裡邊有一些這樣那樣的問題,但這並不意味著可以既成事實。
再加上永平府在朝廷中的糟糕印象,就連朝廷中許多北方士林出身的文臣亦是很不滿意,成日裡吆喝讓江南湖廣多輸送軍資糧餉濟邊,看看北地自己的表現,就在京師眼皮子下邊,卻是恁地自打自臉,讓人情何以堪?
自己清理軍戶隱戶首先從軍匠開始,連薊鎮軍方都主動予以了配合,你地方士紳還能凌駕於朝廷律例之上?
真的把永平府當成了一幫關起門來坐井觀天的傢伙的獨立王國?
官紳共榮的良性循環運作模式一旦被打破,吃虧的絕不可能一直是地方官員,惡果最終會反噬士紳,這是誰都明白的,只不過永平府士紳們囿於眼前利益而都刻意漠視,掩耳盜鈴罷了。
現在就該輪到自己來好好給他們上一課,讓他們明白國法如爐的道理。
當然,這還需要一些時間,不急,慢慢來。
「宋三,軍戶隱戶文檔可曾清理出來?」輕悠悠地品著茶,馮紫英好整以暇地看著滿臉晦暗不安的這位兵房司吏。
「真的就那麼難?你手下典吏說其實並沒有那麼難,這些豪門大戶們關注的焦點並不在軍戶隱戶上不是麼?本官都替你把清理屯衛隱田的棋子扯了起來,幫你減輕壓力,怎麼,還坐臥不安,那不如你就請辭吧,我相信會有人樂於來為朝廷效力的。」
聽得馮紫英提及手底下典吏,宋三心裡也是一顫。
自己在司吏位置上一坐十多年,壓得兩名手底下典吏喘不過氣來,雙方之間的關係也很微妙。
這二人哪一個都不是等閒之輩,好不容易等到了這個機會,就瞪大眼睛看著,自己自己表現不入這位小馮同知的法眼,露出要換人的意思,這二人就會撲上來。
宋三也知道小馮同知說的沒錯,自打要清理屯衛隱田的風聲放出去之後,原本壓在自己身上的壓力陡然減輕了。
士紳大戶們都一股腦兒的去找戶房的魯瘸子了,那才是關鍵所在。
對於這些大戶們來說,隱戶也不過就是兩三千戶人,他們所逃避也不會是勞役,而士紳大戶們也不過就是出面和縣裡周旋,讓這些附籍於自己名下的隱戶們佃田耕作罷了。
「大人,都已經清理完畢,並已經逐一通知到了涉及的軍戶,……」宋三艱難地道。
「哦?來登記報導了麼?」馮紫英平靜地問道。
「到了七成多,但是都是些老弱病殘,……」宋三嘆了一口氣,「還有一成多未到,……」
「那兵房可知曉這些人去向?」馮紫英不相信宋三敢在這個問題上糊弄自己,這是兵房職責,這個情況都不掌握,那麼他這個司吏就做到頭了。
「約摸有二成多逃亡關外大寧和寧遠,還有少數,就在本地邊遠山區,……」宋三心中砰砰猛跳,他知道自己的話可能會引發不可測的風險。
「哦?大寧和寧遠那邊我已經行文,請該地鎮衛勒令這些軍戶返回,如果婦孺一時不便,但丁狀必須返回,你要做好清點核實。」馮紫英淡淡地道:「那其餘大概還有幾十戶吧?縣裡三班衙役和咱們府里的人都快要閒得餓死了吧?這不就是他們的機會?」
宋三嘴裡發苦,他當然知道馮紫英這話的意思絕不是指向那幾十戶苦哈哈們,自然是指向以為可以瞞過躲過或者賴過的幾戶大戶,自己早就通知了他們了,但是這幾家仗著有些人脈,便想要頑抗,也不想想這小馮同知會是善人麼?
「大人,以卑職之見,還可以再通知……」
「沒有必要了,把名單交給我,我來看看,……」
接過名單,馮紫英似笑非笑,手持硃筆,輕輕在三戶人名字中的第一戶點了點。
有些意思,廖福德,盧龍北莊士紳,秀才出身,但其侄兒卻是舉人,現在彰德府任推官,不僅僅在北莊擁有接近三千畝上好良田,名下附籍戶數多達六十餘戶,還有佃農奴籍若干,在盧龍士紳群體中能排到七八位。
完美的目標,馮紫英心中暗道,吳耀青已經提前調查了該人情況,其侄兒其實是其寡嫂帶過來的拖油瓶,結果嫁過來沒幾年其兄也過世,其侄兒與其關係並不算密切,據了解其侄兒已經有六年未曾返鄉。
「好了,宋三,此事便與你無關了,這還是刑房和三班衙役們的事情了。」馮紫英笑了笑,擺擺手,「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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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仁得到消息時天還是麻麻亮,得知下人來通報消息,忙不迭地險些從床上滾了下來,還是身旁的小妾一把扶住,才免於這位府尊大人滾落床頭。
氣急敗壞地一邊喊著小妾趕緊拿衣衫來,朱志仁一邊急吼吼地來回在房中踱步,「這個馮紫英,簡直是膽大包天,這是要捅馬蜂窩麼?隱匿軍戶罷了,多大個事兒?」
見老爺急得跳腳,小妾也是連衣衫都為穿好,只著一件肚兜便來和丫鬟一道替老爺穿衣,若是平日看著這新納小妾肉光緻緻的景象,定要好生調教一番,過足手癮方才罷休,但是今日卻是半分興致皆無,只催著趕緊穿衣梳頭。
朱志仁一踏出門,長隨已經迎上來,「聽說是同知大人行文兵備道,督請兵備道那邊從薊鎮借兵兩百,並點齊了府中衙役,突襲了北莊,廖家一門三十二口皆被拿下羈押,……」
「瘋了,馮紫英瘋了麼?全家拿下?」朱志仁腳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面帶驚恐,臉色煞白,「他這是把一個隱匿軍戶當成謀反大逆案子來辦麼?」
長隨也是滿臉驚懼,「府衙里的三班衙役們都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只是午間讓各人把各色文書枷具備齊,一直等到晚間亥時才出發,他們也不知道去哪裡,只管跟著去,才發現還有邊軍配合,……」
永平兵備道在永平府這邊存在感很低,因為永平府北面西面都是薊鎮邊軍,加之三衛二十年前輩裁撤之後,永平府除邊軍外的駐軍幾近消失,這兵備道就更像是一個空殼子衙門了,兵備道是掛著山東一個僉事名字,那個傢伙同時還兼職德州兵備道,所以很少來這邊,不知道馮紫英卻如何和那邊扯上了關係。
邊軍未得都司行文是不能進入非鎮軍轄地的,這是鐵律,但是有了兵備道行文,那就是具備了法律手續,朱志仁很清楚這裡邊的門道,馮紫英這是蓄謀已久,恐怕早就要拿這些士紳們開刀了。
只不過這種隱匿軍戶的事兒,哪怕是侵占屯田,也算不上什麼大案,不過就是罰銀、笞杖,而且大周律在大明律基礎上弱化了許多,尤其是對士紳的優待更甚。
侵占隱匿田土賦役等罪名,對士紳都有從輕的規制,除非有其他特殊情節,否則是以罰銀和剝奪士名為主,笞杖為輔。
這馮紫英一下子將其全家枷鎖回來,這簡直就是當成了謀反大案來辦了,這廝難道在來之前沒有學習一下大周律?
擔任刑部、同知、推官等官職者,按照規定在任職之前都要先學習大周律,這馮紫英號稱治政能人,難道會不懂這些?
穿好衣衫衝出後院,朱志仁正欲直奔同知公廨而去,卻見馮紫英早已經搶先而來。
幾乎要咬牙切齒,怒斥對方,但是朱志仁千言萬語還是抓做了一句話:「紫英,你糊塗啊,怎麼能這麼幹?」
「大人放心,若是沒有十足把握,下官焉敢如此放肆?」馮紫英趕緊一句話寬心,朱志仁狐疑地看著對方:「當真?」
「府尊面前,下官如何敢妄言?下官正是前來匯報。」馮紫英笑意盈面。
朱志仁稍稍放心,看樣子對方是有所斬獲了,只不過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從哪方面得手了。
「那好,先去我那邊。」朱志仁心中一定,又恢復了尋常的鎮靜自若模樣,一步三搖,「紫英,你也該先給我打個招呼才是啊,行文兵備道請借邊軍,雖說令尊是薊遼總督,但是地方借兵邊軍,風險極大啊。」
借兵邊軍,除非涉及幾類大案,否則便是違制,而地方官府和兵備道都是要承擔責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