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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5章 壬字卷 內外相通,庸者為上

    馮紫英認真地看了裘世安一眼,他倒沒有覺得驚訝,裘世安這等時候來找自己,必是有求而來,但這麼開宗明義講明,還是有點兒意外。

    「裘總管,你我分處內外,我不認為我能幫得上你什麼。」問都不問要自己幫什麼忙,馮紫英便斷然拒絕:「這等事情最好莫提。」

    宮中那些破事兒,馮紫英無心摻和,尤其是自己可能外放陝西在即的情形下,他就更不願意去沾染了。

    被馮紫英的坦率和之敗弄得張口結舌,裘世安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嘴巴張得老大,卻訥訥說不出話來,滿臉尷尬之色。

    見裘世安無語,馮紫英也不逼迫,只是靜靜地等候對方。

    好一陣後,裘世安才長嘆一聲:「馮大人難道連問一問原委和條件都不願意麼?」

    原委和條件?馮紫英心中哂笑,自己既然不願意幫忙,原委就不必問了,但條件,裘世安能拿出什麼條件來,或者說他背後的許君如能拿出什麼條件來?

    現在福王禮王二人如無頭蒼蠅,原本想要依靠蘇晟度和仇士本的武力,依託魏廣微搭上顧秉謙的朝中關係,來運作一番,想要把壽王拉下來,接替這個監國位置。

    但誰曾想出師不利,蘇晟度大敗而歸,現在蘇晟度已經被打入刑部大牢,朝廷正準備議罪,裘世安若是受蘇菱瑤之託而來,無外乎就是想要救蘇晟度罷了,馮紫英不感興趣,更何況,裘世安和蘇菱瑤能開出什麼條件?  

    「裘總管,你的來意或許我大略能知曉,蘇晟度的事兒,請恕我無能為力,他之罪過,百死莫贖,不但葬送了朝廷原本想要在年中拿回山東的希望,而且更是讓山西鎮這支朝廷唯一能拿出來的有生力量給毀滅了,否則朝廷不會如此捉襟見肘,甚至連山陝的危局都難以應對,伱說他該不該死?」馮紫英淡淡地道:「至於說蘇貴妃,或者說福王禮王,他們的想法,你覺得我能去,會去摻和麼?」

    裘世安滿臉掙扎,他何嘗不知道現在蘇菱瑤和福王禮王的頹勢,蘇晟度一垮,仇士本立即劃清界限,兩家聯姻立即廢止,魏廣微那邊也是偃旗息鼓,顧秉謙更是判若兩人,根本不提福王接替壽王監國的事兒了,哪怕壽王現在一樣是狼狽不堪,如此好的機會福王這邊卻抓不住,何等可惜?

    正因為如此,蘇菱瑤才要自己無論如何都要來走這一遭,哪怕是根稻草,也都要抓一把,看看能不能救命。

    只是沒想到馮紫英態度如此堅決,讓他也是束手無策。

    「大人,壽王荒唐,宮中多有非議,而且都察院御史亦有上書彈劾,其在京郊陰蓄死士,意圖不軌,……」裘世安話未說完,馮紫英已經滿臉漠然不耐煩打斷對方:「若是真有此等事,總管何不告知龍禁尉,直接抓捕,想必壽王也難逃公道?告知於我,順天府可沒這個權力過問這等事情。」  

    陰蓄死士,圖謀不顧?這幾位王爺裡邊哪個不陰蓄死士?換個名頭,就是養了一幫私兵護衛罷了,龍禁尉豈有不知之理?

    這都是皇家內部的默契,都得有一幫人保護自己,只要沒有其他異志,龍禁尉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不過馮紫英也從張瑾那邊得知一些消息,壽王的確有些問題,陰蓄死士不是問題,但是其在外似乎還和南京方面有牽扯,不過南京方面可比壽王做得謹慎精細得多,所以龍禁尉一直未曾查清楚,但許多疑點都指向壽王應該和皇帝遇刺有瓜葛,只是這等事情若是沒有確切證據,貿然提出,只會引發軒然大波,這等時候對朝局尤為不利,白白便宜了南京方面。

    又被馮紫英毫不客氣的話給堵了回去,裘世安真有些絕望了。

    本來他來之前就不太看好,拉攏這一位,你得有足夠的條件,馮家父子,邊鎮大族,老爹在外執掌大軍,兒子卻是年輕士人翹楚青年文臣領袖,蘇菱瑤和自己能開出什麼條件讓人家為你出力?更別說福王、禮王這兩個蠢貨四處惹事兒,朝中士臣們都不看好。

    現在蘇晟度落難,仇士本抽身,魏廣微和顧秉謙這些人各自飛,蘇菱瑤和福王、禮王這一條線一下子就成為最不被看好的,誰還會來燒你這個冷灶?  

    「大人,老奴也不和您繞圈子了,皇上看來是醒不過來了,新皇無外乎就是這幾位,壽王和您交惡,祿王英明,恭王年幼不可預測,福王和禮王卻都是庸人,……」裘世安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許久才緩緩道:「令尊執掌西北大軍,又兼著薊遼總督,想必也是對拿下山東和江南胸有成竹了,可真正拿下江南之後,令尊怎麼辦?」

    馮紫英臉色微微一冷,目光越發銳利,注視著對方。

    此時的裘世安反而顯得淡定了許多,再無復有先前的急躁和絕望,既然攤開了,那就要說個通透,也許孤注一擲,還能博個機會。

    「聽說您要外放陝西,那令尊的三邊總督肯定就不能再當了,西北軍就得要交出來吧?回薊遼,尤世功羽翼已豐,還能聽令尊的麼?令尊可能也就是一遼東總兵而已,但即便如此,老奴可是聽說朝中都計議日後局面安定,便要確立不能再以武將領軍,其實您也看到了,從寧夏叛亂開始,朝廷便逐漸確定文臣領軍,當時是柴恪和楊鶴,現在是孫承宗,熊廷弼,令尊這一次也不過是迫不得已,但日後,肯定便再無可能,而馮家日後還能有什麼呢?」

    「就只有您了,可您才二十出頭,江南士人怕是早就對您的崛起感到不滿意了,都琢磨著心思來找茬兒,老奴聽說很多您前幾科的進士們都對你有頗有微詞,……,還有,便是北地士人里,您這種武勛出身的,也不是主流吧?當然,齊閣老力挺您,沒問題,但是齊閣老也不可能保您一輩子吧,可您才二十歲,四品大員,那再往後,是不是升無可升,總不能您三十歲就要入閣拜相吧,那把其他閣臣部堂大佬們置於何處?」  

    馮紫英有些驚訝,這個裘世安還真是有點兒本事啊,居然對朝里朝外的情況知之甚深啊,起碼揣摩朝臣們的心思很是有一套,難怪能在《紅樓夢》書中被稱之為權勢僅次於戴權、夏秉忠的首領太監。

    在戴權隨著太上皇離宮之後,就是永隆帝一朝中唯一能和夏秉忠掰腕子的狠角色了。

    雖說選了一個蘇菱瑤加福王、禮王一群豬隊友作為盟友,但現在看起來,裘世安自身還是有些本事的。

    裘世安這一番話里也是半真半假,但是是大半真,小半假,也不知道是他真的理解掌握如此,還是有意如此,給自己製造壓力,不過馮紫英都無所謂。

    他在乎的是裘世安說這些想要表明一個什麼樣的態度,能給自己,能給馮家帶來什麼。

    本朝重文輕武,以文馭武,這是不爭的事實,否則馮紫英又何須苦讀走文臣路?

    但不容否認的是馮家的根基還是在軍中,自己的迅速崛起和聲譽高漲,一定程度也有賴於老爹的影響和幫助,比如寧夏平叛立功,若沒有老爹的支持,自己又如何敢大膽入草原去和卜失兔談判,又怎麼敢輕騎入甘州?

    所以自己在文臣體系中的得意,更像是錦上添花。  

    沒有一二十年在文官體系中的精心耕耘,自己也根本無法在士人群體中營造出自己的基本盤來,雖然自己現在也在努力地營建從同科同學、同僚、同鄉這個圈子的體系格局,但不得不說自己的年齡是最大的限制,同學們都還處於起步階段,也不可能像自己這樣一下子就攀升高位,而同鄉往往都是比自己資歷更深更厚的,憑什麼依附於自己?

    像傅試、宋憲這類同僚,又不是一兩年就能讓人家心甘情願跟隨自己的,傅試都還藉助了賈政的這層關係才能如此快的把他拉進來,看看梅之燁和宋憲這些人,哪有那麼簡單?

    「裘總管,你想說什麼?」馮紫英意識到裘世安敢這麼放肆一說,怕是有著深意,甚至有著某些狂悖出格的想法,而且他還覺得這些想法意圖能夠打動自己,才敢這麼全數挑開。

    「老奴想說什麼,大人怕是都能猜到一些了,日後誰來登上這個皇位,可能對馮家,對大人,都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既然如此,為什麼大人不願意現在押注一把,選一個最符合您和馮家利益的呢?」裘世安悠悠地道。

    馮紫英忍不住笑了起來,臉上浮起好奇的神色:「那裘總管可否告訴我,誰才是最符合我和馮家利益的呢?壽王、福王、禮王,祿王,恭王,誰現在能保證誰就能符合誰的利益?判斷的依據,條件,是什麼?」

    裘世安老神在在地吧唧了一下嘴:「老奴以為最平庸者最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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