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7章 癸字卷 盛宴將至
被尤世祿的話給堵得啞口無言,尤世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辯駁對方,想了一下才道:「你們現在想這麼做,太過冒險,既然有別人願意去做,何不就等別人先去,你們先看一看再說呢?」
「兄長,現在不止是哪一個邊鎮有如此想,這裁軍一口氣要裁掉四十萬,誰受得了?就算咱們宣府是京畿精銳,十萬人少說也得要裁掉兩萬人吧?這恐怕是最低要求了,我問您,您怎麼裁?裁哪一部?裁哪一部不會出事兒?」
尤世功無言以對。
說實話他就沒想過要裁自己的手下,想著的就是到時候再說,拖著賴著,看情況,開玩笑,別說兩萬人,就算是裁一萬人他都受不了,怎麼裁?裁哪一部都擺不平。
去鬧一鬧,尤世功是支持的,但要說推小馮首輔黃袍加身,這就有些出格了,尤世功沒想過。
而且小馮首輔會接受麼?他可是進士庶吉士加翰林院修撰出來的士人,不是武夫!
但尤世威尤世祿他們說的又對尤世功是一個刺激。
這從龍本來就是冒險,就是賭這一把,他也相信整個九邊十鎮中存著這個心思的不少,也難怪自己兩個弟弟都躍躍欲試。
「除了你們倆,還有誰有這個心思?」許久,尤世功才壓低聲音問道。
「多了去吧,但這種事情誰肯和咱們說真話,就像我們也不可能和他們說真話一樣,大家都在相互試探,但登萊鎮肯定是急先鋒,薊鎮那邊,黃得功和左良玉,加上一個毛承祿,還有遼東毛文龍,純粹就是靠小馮首輔一手擢拔起來的,其他各鎮總兵誰瞧得上他?都對他當遼東總兵不服氣,甚至連陳繼盛都混了個東江總兵,小馮首輔如此恩遇,他能不蹦躂得歡?現在是都在相互試探和等待,看誰先出手,但一旦敲定,那就是想搶著先出手,所以我們才……」
尤世祿也沒有遮掩著,坦然說出:「這從龍之功,就得要走在前邊,就得要觸目顯眼才讓人記得住,否則就要大打折扣。」
尤世祿的話沒錯,尤世功不蠢,當然明白這從龍從龍,就得要走到最前面才是能讓龍記住的,後邊兒搖旗吶喊的,這印象就淺了。
沉吟良久,尤世功才又問道:「京營裡邊,文詔那邊你們可有……」
尤世祿和尤世威交換了一下眼神,知道大哥還是動心了,點了點頭:「登萊曹變蛟和京營有聯絡,我們也和楊肇基、賀虎臣聯繫過,他們態度曖昧,但是沒反對,估摸著到時候就是睜隻眼閉隻眼,……」
尤世功知道賀虎臣和楊肇基是馮紫英的心腹,當年三屯營之敗後,賀虎臣和楊肇基就是馮紫英一力保下來甚至還加以重用,現在更成為了五軍營中的頂樑柱。
若是賀楊二人都存有此心,那入城還真的不是問題。
曹變蛟也參與其中,只怕現在曹文詔也是糾結無比吧,想到這裡尤世功心裡又踏實了許多。
「世功就不要去了,幫著張羅一下可以,世祿你自己掂量著點兒,既不要太出風頭,但也不必落後,怎麼做,你應該有分寸,但有一點,不能傷及京中百姓,小馮首輔最忌諱傷及百姓之事,至於其他,你斟酌吧,……」
尤世功終於鬆了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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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碼頭上,劉白川目光飄忽不定地看著北面。
運河上正是大忙時節,來往的船隻絡繹不絕,很有點兒千帆競渡,萬舸爭流的味道。
徐州這一處地方,委實是個好地方,只可惜對軍人來說,卻成了養老地。
從得知蒙古人開始折騰起來,朝廷卻要裁軍時,劉白川就知道,這對矛盾遲早要爆發。
小馮首輔對士人的影響力還是不夠,或者說,無數士人對小馮首輔的急速崛起充滿了偏見和不滿,如果說齊永泰還在,或許這種矛盾還不會那麼激烈,起碼北地士人這邊還能壓得住,但是齊永泰一死,喬應甲又撕破了臉,這層關係就迅速淡化了。
劉東暘的信還放在囊中。
字裡行間流露出來的野心和殺氣毫不掩飾。
這個傢伙就是這樣,對文臣的仇視已經到了極致。
如果這傢伙真的在曹文詔那一角,劉白川甚至懷疑這傢伙會不會把整個京中重臣屠戮一空。
也幸虧這傢伙遠在山西,有些鞭長莫及,但即便是這樣,這傢伙仍然不安分,還想著要派一支軍隊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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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鎮距離京中不近,而且要進京要過大同鎮和宣府鎮的地盤,從寧武關出發,走代州、平型關、靈丘、廣昌和紫荊關,就到易州了,距離京師也就不遠了。
劉東暘既然給自己來了信,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他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而這也是催促自己做出決定的意思。
劉白川苦笑了一下,自己能置身事外麼?
自己不派兵,京中群臣就會覺得自己不是小馮首輔的人麼?
原來西北出來這一系,早就被打上了馮家烙印,這是消弭不了的痕跡。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干就是了。
多大個事兒,天塌了還有小馮首輔頂著呢。
東暘派了他侄兒出馬,自己的外甥也一樣可以領軍。
至於說究竟是要獻黃袍,還是擁首輔,根據情況而定,主要還是小馮首輔的心思,現在不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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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騰能夠感覺到牛繼宗有些老了,身體上的變化是遮掩不了的,雖然這傢伙的眼中仍然是精光灼灼,但步履間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剛健靈動。
不過眼瞳中已經能夠暴露一切,王子騰感慨之餘也得承認這傢伙很有點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
「馮唐怎麼說?」牛繼宗一進門來劈頭就問:「不會到這個時候這傢伙還在推三阻四吧?」
「還別說,這傢伙還真的是屬烏龜的,就是不肯出頭,只說這種事情要抄家滅族的,而且他現在都退隱了,兒子的事情他做不了主。」
王子騰搖搖頭,見牛繼宗有些氣急敗壞,笑了笑:「不過我覺得馮唐的態度無關大局,他說的也沒錯,他現在根本影響不到馮紫英了,他的那些人脈和部屬,現在也不會聽他的,而是要聽馮紫英的了,馮氏一族的更替已經完成了。」
「那最好,有時候看著馮唐這老東西含飴養孫的樣子就來氣上火,咱們這是替他們馮家搖旗吶喊,他卻不來氣,這不弄反了麼?」牛繼宗氣哼哼地道:「馮紫英倒是躲在宅子裡裝死,咱們這麼吆五喝六上躥下跳,是為了誰?」
王子騰無所謂地道:「為了誰?為了他,但也更為了我們自己,武人地位不提升起來,咱們這些武勛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馮紫英進可攻退可守,他當然不急。」
「也未必,打蒙古他不就是很上心麼?否則為何要把話帶給咱們?他也終於嘗到了和這些酸腐文臣們鬥智鬥勇的辛酸艱難了麼?」牛繼宗滿臉不屑,「這個時候才惦記到咱們武人的好,早幹什麼去了?」
「也怨不得他,這大都督府,或者樞密院也不是他一句話就能成立起來的,這是在削文臣的權,提個議都得要被文臣們噴死,他敢輕易冒天下之大不韙?等他威信到齊永泰那一步再說吧,咱們也得要用耐心。」王子騰目光里多了幾分期盼,「總能等得到,這一次之後,我琢磨著就漸漸有希望了。」
牛繼宗同樣清楚,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但這一次馮紫英也該汲取教訓了,還真以為這些文臣就和他一條心?
看看他「生病」這段時間裡,考成法擱下來要重新研究調整,科舉改革索性就徹底終止了,一干人提出來說是不合時宜,認為該大改,這就不知道到猴年馬月去了,對蒙古用兵直接被否決,相反裁軍卻是搞得火熱無比,這也是要激怒所有武人。
就連獎勵工商的政策現在也只停留在紙面上,沒有具體的方略出來,工部和商部內部爭議不斷,外邊來自都察院的反對聲也此起彼伏,給外界的感覺,現在朝中幾乎就是亂成了一鍋粥,什麼事兒都沒法推進,除了裁軍。
「那現在咱們還能做些什麼?」牛繼宗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推波助瀾,若是能在那些報紙雜誌上再做出點兒文章來,也許會讓紫英減輕幾分壓力。」王子騰雙手據案,滿臉神往之色,「我想在就想看看,這各邊鎮的大軍入京,這些文人們該如何應對?能不能來一次犁庭掃穴,嗯,有點兒痴心妄想了,但肯定能讓這些文臣們長長記性,別那麼囂張。」
牛繼宗和王子騰都是滿懷期望地看著這一切,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該做的他們都盡一切力量去做了,各邊鎮中他們能聯絡上的,也都聯絡了,京營中一些舊部也打了招呼,這也是一拍即合心領神會的事兒,再助助興而已。
就期待著這一場盛宴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