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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還僥倖過,不過是個男孩見了你,總不至於有什麼大的禍端,可是啊,那日巫人來報,跟我說‘機緣已現,命無可改’,我就匆匆尋你。若非那時我的心軟,現在早就沒了你這個禍患。可是啊,你那蠢鈍的阿娘,竟是早早在你出生,知你命格之時,就已經開始為你謀劃了你的退路,把我蒙在鼓裡被她無情的戲弄,可無論我怎麼對她用刑怎麼折磨她,她就是不告訴我到底把你藏在哪裡,我殺了深殿裡所有的人,也依然不知道你在哪裡。卞山的確安全,卞之疆和宮之疆都封著它,所以我找了八年,我才找到……”
“我狠心?不,我是為了整個金之疆。生出你這樣一個異端的她,到死還要護著你,那我還留著幹嘛。洱湖之畔初遇她時,只覺她善良柔媚,可現下,她的善良已經化作了架在金之疆上空的一把無比鋒利的巨刀,落下來,就是血肉模糊。”
他血紅了眼,幾近瘋狂地講著這些往事,然後調了調氣息,把目光落在了零風身上:“零風,你這隻右臂,是那個冬日斷的吧。你零家人為金之疆立下汗馬功勞,你是他們唯一血脈,我自是不能虧待你的。你過來吧,不要站在對面惹上一身污穢。”
零風聽完,起身出席,跪在大殿中央,眉眼溫婉又堅毅:“金之疆對零家先祖有知遇重任之恩,零風是當肝腦塗地生死以報。”然後,她站起身,挺著脊樑默默站到我的身後,“只是,這恩情,零風早以當年一臂一命償還之。現在苟且著的這一口氣,是洱顏救回來的,與金之疆,已無任何瓜葛。”
字字鏗鏘鋒芒,卻如冬日暖陽。
我確實已經不再是金之疆的人,不是他的女兒也不是金之疆的小主。
突然,零白咳嗽兩聲,從嘴裡噴湧出一口黑血,直直向後倒去。
我瘋了般地撲過去,把她抱在懷裡,胡亂地替她要抹掉嘴邊的血。可她卻抬起手,顫抖的給我擦掉眼淚,聲音虛弱:“你這寒疾,沾不得……他人之血,金之疆喝酒,向來都有,將血沾杯而飲的習俗……還虧我……一身醫術,這般不小心中了毒……洱顏,信我,我能……醫好我自己。你快走,等我毒解了,就來追上你……”
說著又涌了一口血出來,面色如雪,眼睛泛白。
零霜拔劍出鞘,指著主位那人,怒氣衝天的說:“萬物皆有命數,何須你出手,不自量力。”
“哈哈哈,果真天命……我今日就要看看,在這門上都掛了許許多多的鎖頭的金之疆的深殿裡,是我先殺了你,還是你先衝出去……”
話音剛落,就有幾個人拿劍橫在疆姬脖子上,讓她不能輕舉妄動。其他人,不論是上菜的隨侍還是站在一旁伺候的婢侍都已經亮出了武器,無一人不是凶神惡煞,殺氣騰騰。
他一直都知道疆姬並不希望我死,他知道疆姬要拿我把越卿換回來,他也知道若沒有我去替換越卿,越卿會走上一條怎樣不歸的死路。
對他來說,有什麼割捨不得?
我終於知道了她把匕首給我的意義。
雖然只是把匕首。
零風只有一隻手,也和零霜一起拿著劍,掩護著拖著零白的我到門口。刀劍無眼,鮮血橫飛,我也顧不上那麼多,拼命撞著鎖上的門,一下撞不開,就再撞,用盡我全身的力氣。
我身上背著的人命,太多了……
當初的男孩,他的哥哥,深殿守衛,疆母阿娘,零蝶,零星,卞之天齊,零梔,以及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兵士和諸疆疆民……
我太過於冒失,這樣毫無防備地回了金之疆,難道,現在還要搭上零白,零霜,零風的性命嗎?
“噼啪——”一聲,一道門撞開了。
“洱顏,”零風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零白一條命了,你,放開手吧……”
我感受到手裡拖著的零白動了一下,她很顯然已經聽到了零風的話。她眼睛的神亮已經開始慢慢渙散了,卻一直汪著一眶的眼淚。她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只是微微舉起了她的手,從我手裡,扯回了她的衣角……
她跟我笑的時候,眨了眼睛,兩顆清淚就流了下來,然後,眼睛再也沒睜開。
我根本來不及哭,來不及再多看一眼躺在地上的零白,就要去撞下一道門。
我知道這個時候,零風和零霜在我的背後已經傷痕累累,我卻沒有聽到她們有一絲呻/吟呼痛。儘管我現在渾身都已經要散架,眼睛已經被頭上流下的血簾遮住了眼,血紅一片,我也依然要抓住這最後一絲生機,逃出去。
逃出去,逃出去!
“噼啪——”第二道門撞開了。
我一個重心不穩,跌在地上,面對著那些從深殿裡衝出來的兵士,我已經來不及再站起來了。
那個人,已經拿劍刺過來了……直直對著我的心臟。
也是,可能沒了我,憑著零風和零霜這樣的好武功,應該更加容易逃出去吧。何必帶著我這個累贅。
我就癱坐在地上,閉上眼睛,心裡是說不清的坦然。
下一刻,我聽見一個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她說:“洱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