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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就都笑起來,深深覺得此語一出,更是熱鬧和吉利。
“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出去吧。”話音剛落,就有人來攙我。
此時卻有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動靜格外大:“嫗,外面怕是有了戰事,宮之疆帶兵已經打到城下了。疆主下令緊閉城門,萬萬不可出去啊。”
這個消息一傳播,疆城內角角落落都亂成了一團,尖叫聲,哭喊聲,完全不亞於外面的戰場。
零霜突然就從窗戶里一個跟頭翻進來,拽著我就向外跑,零白零梔跟在後面。屋外停了一輛黑漆馬車,零霜一言不發就踹了車夫下去,駕著車去向城門口。城門緊閉,我無法從門出去,只剩了城樓上面的石階。我穿著紅裳玄紋的嫁衣,三步並作兩步跑上高高的疆城城樓,站立在廊台上。
大雪中,那個騎在馬背上手舉長劍在最前面的那人,是誰?
只一眼就看到了千軍萬馬中,他的身影。就如初見,一身鎧甲。
同樣穿著玄衣的天齊,也騎著馬,靜靜立在疆城門口,冬日寒風吹刮過來,在暮色里,卻略有淒涼。他守在疆城門大門前,其餘的地方早就已經屍橫遍野,血色一片。
我手中提著巨大的裙擺,小快步跑下通向疆城之外一階一階一階一階的石梯。她們梳頭的技法果真太差,雖然還有簪子簪著,但也已經是滿頭青絲洋洋灑灑在風裡了。
“靜軒兄未得請柬,不請自來,此事於禮不合吧。”
“我不過來尋人。”
“尋人?”天齊笑起來,不知是不是牽動了什麼地方的傷口,顯得十分僵硬,“靜軒兄這樣聲勢浩大,我以為你是來殺人的呢。”
“此行尋人為主是不錯,自然,我還要順手取回一樣早就該屬於我的東西”
“啊,原來是這個緣故。”天齊是有恍然大悟之色,“正好,靜軒兄將吾妻發上簪子取回去,省的我還要再去宮之疆叨擾一趟。”
我邁向他們的步子頓了一頓。天齊,竟然知道……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知道多少,之前他試探我的時候,又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我取之物——卞之疆。此事自是要先和你打聲招呼。”
天齊終於開始歇斯底里起來:“呸!爾乃小人。”
靜軒終於看到了我。我已經可以想像他清亮的眼瞳里該映著一個怎樣狼狽的我……披頭散髮?衣衫不整?果不其然,從他看著我的那一瞬起,臉上就再沒有半分正經,眼睛已經笑成兩彎上弦。
“洱顏……”他於萬千軍馬前高聲喊道,“我來尋你。”
我突然就眼眶發紅,鼻尖一酸。我想跑過去,讓他給我束髮。
下一刻,我就被突然從馬上下來的卞之天齊抓住了手腕,十分用力,然後,過了一會,又緩緩放開。
“若,搜山那日,我能繼續往上,定能輕而易舉殺了宮之靜軒。那,那時,遇見你的是不是就是我了?……洱顏……”他的衣衫早已殘破,露出裡面沾著紅褐血漬的白色的中衣,仿佛就像婚服上原有的花紋樣式。他面色蒼白,聲音縹緲,“改天換地,紅裳十里。我要娶你,實有私心。”
卞之疆的兵士們都已經丟下了武器,在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戰場上斂去了滿臉的鬥志和氣勢,唱起了一首哀婉的曲子:“……殘紅零落兮,再枝頭;玉盤盈虧兮,終圓滿。歌天地兮哀哀,此浩浩兮永存……”
零風不知何時,已經從宮之疆那邊千萬軍兵中策馬來到了我的身邊,空蕩的袖管在呼嘯的寒風中獵獵作響。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冬日的大雪,因為那斷崖下有個隱蔽的小空地,我們倆得以幸運地沒有摔死,可是零風的傷口一直在流血,汨汨的小血流止也止不住,幾乎染紅了她一身白袍。她的唇早已沒有了血色,再這樣下去,定定是必死無疑。
我從來沒那樣慶幸過那是個冬日,有足夠的衣服可以撕開綁成布條,讓我和零風有可能逃離這個斷崖。無論有什麼意外,大不了一起凍死,一起摔死,可我不能放棄,有一絲生機我都要緊緊抓住。
背拖著零風,走在漫漫雪原上,厚厚的積雪幾乎沒過了我的膝蓋。我穿著單衣瑟瑟發抖,也早沒有了求救呼喊的力氣,指甲也大多斷了或開裂,十指鮮血,痛的我快要抓不住零風的另外一隻胳膊了。
走了一路,就淌了一路的血,回頭望去,格外刺眼。
零風的右臂再也回不來了,我的寒症隱疾也完全爆發,可是,我們都還活著。也只有活著,我才能做自己想做自己要做的事,我才等到了下山的日子。
我喜歡街市的喧囂,喜歡沒有遮擋的整片夜空,喜歡騎在馬上沒有盡頭的隨意奔跑,我還喜歡聽盡全天下的故事,懂得所有其他人都懂的東西……如果,今天靜軒沒來,那我現在,是不是已經嫁給了天齊?
那就要永遠守著卞之疆疆城的四方天空,就像當初我被鎖在金之疆的深殿一樣,小心翼翼,誠惶誠恐。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驚呼,伴隨著一聲利刃劃破皮肉的聲音,天色又更晚了幾分。鵝毛大雪絲毫沒有要停的樣子,溫柔的要掩蓋掉地面上這許多殘忍的痕跡。靜軒騎在馬上,衝著我淺淺笑,我回過頭,看見刀刃上沾滿了自己鮮血的天齊緩緩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