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頁
冬陽懶懶,窗戶框子上糊了一層冰。西暖閣的窗子上有霧影紗,將刺眼的日頭濾得溫和許多。屋頂上有鳥雀啾啾,跟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辰時一刻,顧問行照例又來了。
「挽月姑娘。」他眼帶笑意,見挽月正抱著富貴兒,隨意在多寶閣前站著轉著。對他到來,毫不在意似的,「顧公公啊,何事?」
「明兒就是冬至了,聽說您以前是江南人,不一定習慣北邊的風俗。這天得吃餃子,您想吃什麼餡兒的,奴才吩咐御膳房去做。或者再給您添些江南的菜式。」
挽月彎了彎嘴角,逗弄了下懷中的小狗,「菜的,不要肉。」
「小玄子」的耳朵動了動。
「嗻。」他像想到了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嘆了口氣,退了出去。
一、二、三、四、五!挽月在心中默數,目送著顧問行從西暖閣離開,走到廊下。她淡淡笑了,心裡道:顧公公是整個紫禁城真正從容不迫的人呢,天塌下來步子也有條不紊。
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她摸了摸小狗頭上的捲毛,「小玄子,你剛剛聽到了嗎?明兒只有菜,沒有肉。」
「小玄子」發出一聲不滿的哽咽。
「剛剛走的那位伯伯,他有肉骨頭,就藏在他腳上的靴子裡。你替姐姐去同他討要一些好不好?」
「嗚嗚!」挽月一鬆手,在它背上輕輕拍了拍,「去吧。」
那小哈巴狗兒十分乖覺,之前跟著仁憲太后,她是吃齋念佛的人,平日裡茹素,連帶著狗都吃得不葷。只能小太監偷偷領他到別處去吃點。這幾日被挽月養得肚皮滾圓,更是養饞了,一聽說有肉吃,就晃著小鈴鐺、嗅著顧問行的味道一路追了過去。
索額圖:「啟奏皇上,准葛爾部傳來急報,部落台吉僧格,飲酒後暴斃。」
幾位議政大臣聞索額圖所說很震驚,也微有議論。就連鰲拜也同身邊的班布爾善面面相覷,皺緊了眉頭:怎麼會這麼巧?
倒是皇上,神色淡淡,似乎並不十分驚訝似的。
鰲拜抬頭仔細端詳,心道:這小子的定力是越來越穩了,側面也說明了他心狠。任憑誰也打亂不了他的步子。
「部落不可一日無可汗。僧格不是長子,他的兄長朕記得是個跛子,幼年摔下過馬,還有一隻眼睛也不大好。」
索額圖:「是,僧格無子,理應讓兄長繼承汗位。但其兄長因有殘疾,部落也多有不服。」
「僧格是不是還有一個弟弟?」
索額圖道:「回皇上,僧格的父汗巴圖爾琨台吉第六子名叫葛爾丹,這個人早年被送往川西做喇嘛,現今十七歲。准葛爾部如今內訌,恐怕貴族趁勢會讓他回來。」
「十七歲?起不來什麼風浪。先前僧格在世,准葛爾部四處征戰,整個草原都苦不堪言。如今內亂,也是讓其他部落休養生息的好時機。」
索額圖與其他幾個大臣頷首。
「鰲拜,你怎麼看?」玄燁問道。
「回皇上,聽聞巴圖爾琨台吉的這個兒子,在川西素有小活佛的讚譽,在部落也頗有威望。臣認為不可小覷。」
玄燁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噢?沒想到鰲拜你是這樣想的,朕還以為你會因為他年紀小,只有十七歲,便因此也認為其不足為懼。」
鰲拜微笑,「皇上誤會老臣。年紀小的雛鷹,爪子捯人厲害的,可多了去了!」
「汪汪汪!」
「去去!」
「富貴兒!富貴兒!」顧問行低聲斥責,誰知那狗兒近來吃了挽月餵的不少肉,早就不認以前那個名字了,只認新名小玄子。又因挽月告訴他顧問行靴子裡有肉骨頭,便死死咬住那靴子。現下隆冬,棉靴很厚,也不傷人,那狗的嘴倒也張不大,於是只好叼著。顧問行不敢甩,生怕弄傷了,惹挽月生氣,回頭更不好跟太后娘娘交代。只得繼續哄著,攆著。
眾臣聽到狗叫,不免有幾分尷尬。
玄燁心中也有慍怒,便擺了擺手,「今日無其他事議論的話,諸位就回吧。」
「臣等告退!」
「班布爾善!」
鰲拜一聲喝,班布爾善方轉過頭來。
「你想什麼呢?叫你好幾聲,心不在焉的。」
「鰲中堂!哦,我在想僧格看起來年紀輕輕,身強力壯,怎麼就暴斃了?」他接觸僧格的時候,分明不像是病怏怏的人。
鰲拜冷笑,摸了下袖子,「你好歹也是官場浮沉半輩子的人了,這點都看不明白?部落貴族內訌,他那個人那麼囂張跋扈,被弄死了不是很正常?」
班布爾善頷首,「那倒也是。」可他心中隱隱覺得沒那麼簡單,怎麼這麼巧?剛派人到京城來求娶鰲中堂的女兒,使臣回去估計還沒幾天吧,僧格就死了?
這兩件事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哎哎哎,富貴兒聽話!我帶你過去!咱到這邊來!」顧問行和三福苦苦哄著,騙著,想把那哈巴狗兒拖拽到角落裡,卻仍是惹得出門的大臣紛紛嗤笑。
鰲拜甩著袖子,「嗤!到底小兒貪玩兒,乾清宮也養上狗了。這是西洋哈巴狗,捲毛的,是太后娘娘宮裡那隻。」
班布爾善點了點頭。
忽然,鰲拜駐足,他向那哈巴狗看了眼,心下不由狐疑。
「怎麼了?」
鰲拜搖了搖頭,「沒什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