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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在宮外見過他毫不猶豫拔刀殺人的狠厲,在明知他恨鰲拜入骨卻依舊能在病榻前言笑晏晏、噓寒問暖中,見識過他的隱忍與城府。
他從來都不是個真正溫和純粹的人。
就連那眸底的溫柔底下也藏盡了危險與不可捉摸,是深淵,不是清溪。
「這是朝廷密報,您為什麼要來告訴我?難道就不怕准葛爾的人知道嗎?」挽月的目光中似有鉤子,她很想從對方的眼睛中直達心底,一探究竟。
那眼神清冽,不似作偽,「既然決意告訴你,朕就不怕。本也想等事成之後再讓你知曉。但這些天……」他表情複雜的臉上划過一絲不自在,像個終於拗不過自己倔意的孩子,先是向側面別過去目光閃躲了躲,終究還是直視上她的眼眸。「朕見不到你,也聽不到你的聲音,這種滋味很難受。」
淡淡的櫻唇動了動,「有多難受?」
「小時候,朕得過天花。渾身像一直在被火灼燒,奇癢無比如有蟲噬啃咬。」他抬首望了望這一方庭院上的天,仿佛不願回首那時的噩夢。「得過一次,朕覺得自己死過一次,又活了過來。可你不肯見朕,也沒有隻言片語,朕才知道什麼是心裡空落落,明明有個對朕很重要的人來過,卻連什麼痕跡都沒留下,便突然走了。」
挽月的眼睫微顫,閃過一瞬間的慌亂,卻很快便被掩蓋住了,轉而看著他的眼睛,恍若無事地輕嘲笑道:「這些話也是納蘭容若教您的?」
玄燁眸色微涼,近在咫尺的俊臉上籠上一層清寒,凝視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與琢磨,仿佛想看透到她的心底,「你認為朕剛剛與你說的都是假話?」
「難道您不是也一直認為,臣女與您說的都是假話?」她看進他的深邃目光中,一字一頓道:「只要臣女是一天鰲拜的女兒,您就不會完全信我。不是麼?」
藏在大裘下緊緊握拳的指甲不知不覺間嵌入進掌心,他在不易察覺地微微輕顫,有被窺探到心底秘密的惶恐,也有未被完全知曉心意的委屈與無奈。突然間,恨意驟生,他恨自己是個皇帝,就算是個平民百姓,此刻都比他更能肆無忌憚地擁她入懷;他也恨命運的戲弄,讓她成為自己最大政敵的女兒,偏偏又送來身邊、走進他的心裡。
再次抬眸對視後,他的眼中只剩下分辨不清的執拗與炙熱濃烈。
他稍一用力,便將她輕而易舉拽入懷中。「如果都是假的,那便讓它成為真的。」
少年修長的手指微涼,身上帶著寒雪的清冽氣息,一下便覆上她還未來得及爭辯的唇。在這一刻,他突然不後悔了自己的所做的每一個決定。什麼試探、糾結、猶豫……在呼吸相對的咫尺距離間,全都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唯有更強烈的念頭,想要占有她的身心、占據她生命里的每個瞬息直到兩個人都年華老去!
他的心中明明顫抖著喜悅,眼角卻毫無徵兆地濕潤了。他收回了剛才的想法,一點也不怨恨上蒼,給了他這麼一個難解的局。只因牽他入局的引子,是這樣的美好。哪怕將來可能墜入萬丈懸崖,他也認了。
直到一絲甜腥游離在唇齒間,一股鑽心的疼將他從迷離中拽回到清醒。
玄燁漸漸鬆開了禁錮纖腰的雙手,感知到那股疼痛來源於自己的嘴唇。
是她咬了他?
他的眸中有一絲不確信,甚至是惶恐不安,只見她對視上他的眼睛,聲音輕如落雪:「愛新覺羅玄燁,我要你記住,我不單單是會給你帶來甜的人,我還會帶來疼。也許哪一天……」她踮起腳,側首在他耳畔輕語:「疼得讓你入骨呢。」
她後退兩步,唇角帶著意味難明的笑意,若無其事般地離開了品蘭軒。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來來來!滿上滿上!」
「你來遲了啊!」
聽雪齋中歡笑鼎沸,與天地間雪落的寂靜仿佛兩個世界。
挽月登上小樓,在隔壁的桌上見到了姍姍來遲的曹寅。
她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陳佳吟關切道:「你怎麼去了那麼久?再晚一些天都快黑了。我還怕你是迷路呢。」
挽月輕輕勾了勾嘴角。
不遠處的納蘭容若與曹寅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瞧這光景,是沒談攏?
不應該啊!容若皺眉,心裡忍不住道:皇上您真笨!
「是我那……侄女纏著你?」他試探著問道。
挽月轉過臉來,看著他,嫣然一笑,「沒有,回來路上被狗攆了,有些慌不擇路,耽擱了時辰。」
被狗攆了?容若一頭霧水。「我們家沒養狗啊!哪兒來的狗?」
曹寅幸災樂禍地打量著容若的臉色,捏著酒杯笑得露出頰邊深深酒窩,「野狗唄!」話剛說完,就感覺腳上一陣鑽心的痛,他忍不住跳腳,「哎呦呦!」
「他家的門沒拴好,野狗攆你,你踩我幹什麼?」
已經回過味來的容若不無同情地覷了一眼曹寅,沒好氣道:「大概看你長得像認識那條狗吧!」
曹寅拍了拍自己的鞋,眉頭深鎖,喃喃自語道:「一個個的打啞謎,欺負我來得晚,讀書又少!」
大雪覆蓋京城,將每一片屋上瓦都塗抹上白色糖霜。初雪很少有下這麼大,街上商鋪大多關閉,即使是開著的,也只留了半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