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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月耐著性子同曹寅繼續叮囑道:「還有,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不要叫我小月子……這就不是什麼好詞兒!」
曹寅一臉玩世不恭,故意逗她,「那小挽子,總行了吧?」
挽月發覺吵不過這個人,於是對玄燁流露出哀婉求助的神色,「爺您管管他……」
玉佩在寶藍色的腰帶下打了個旋兒,玄燁樂得聽他們二人互相嫌棄地言語,日頭不知不覺已經向西沉下去,金紅色的餘暉正好從西邊照在他們三人的背上,將影子投到東面腳下。
玄燁彎了彎嘴角,「他這樣叫你,你也可以給他起諢名啊!」
「小曹子?槽子!」
曹寅卻哈哈大笑,「槽子就槽子!我打小兒就有人這麼叫我,已經習慣了。」
玄燁悄悄靠近挽月,同她笑著耳語了一番,轉而繼續向前走著。
挽月聽罷,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會兒正好走到了陰涼地,曹寅直感覺自己後背發涼,前頭那倆人交頭接耳,目光也不善,一定在說他的壞話。
果不其然,挽月扭過頭來,頰邊露出一對酒窩,沖他比劃了一個「七」字。
「曹小七。」
曹寅登時臉色大變,方才的趾高氣昂一下子全都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先是煞白接著漲得通紅的一張臉。這必然是那個人告訴她的!又不能責怪。苦笑爬上他的臉頰,「爺,您不厚道!」
他七歲還尿過炕的事兒,只有他額娘和皇上知道。他額娘曾做過皇上的乳母,他們倆是從小一處長大的。那年冬日特別的冷,雪下得有膝蓋那麼深。雖說屋裡燒了地龍,也還是讓人捨不得離開被窩。他同皇上頑皮,偷偷溜到紫禁城裡大人不讓去的地方。
那是坤寧宮,他至今還記得那個畫面。雪映著紅色的磚牆、金色的琉璃瓦,坤寧宮外花園紅梅盛開。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披頭散髮,就待在雪地里。
他們倆追著一隻蹴鞠,蹴鞠滾到了那女子的腳邊。她身邊也無其他宮人,不像是主子的待遇,但比其他宮裡那些主子看起來更高貴美麗。
皇上比他更好奇,「您是誰呀?為何要坐在雪地里?不冷嗎?」
那女子對著他們露出了明艷如紅梅盛開的笑,「因為這裡的一切都太髒,只有雪是乾淨的。我想念我家鄉的土地,想要跟這地親近親近。」
笑容雖然好看,但瞧著怪瘮人的。他當時拽了拽皇上,小聲地說道:「三阿哥,咱們快點走吧!」
誰知竟就是他的這句話,才惹來了禍患。那好看女子不知怎的,跟瘋了似的,忽然撲過來掐住了玄燁的脖子。他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後,搬起了身邊的一塊磚石,使出渾身力氣拍在了女子的背上,女人吃痛鬆開了手。後來,太監宮女應聲而來,將他們二人全都救走。
事後,他因救駕有功,被那時還是太后的博爾濟吉特氏賜封為皇上伴讀,他的阿瑪額娘也跟著沾了光。但那瘋女人的笑容卻久久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做了一個月的噩夢,整個冬天晚上都不敢出被窩,尿了好幾回炕。
那年曹寅七歲,玄燁六歲。
坤寧宮的那個瘋女人叫博爾濟吉特孟古青,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先帝順治爺從大清門抬進來的第一位皇后。早在幾年前就被廢,成了靜妃,但還允許她住在原本的宮裡頭。
曹寅哭喪著臉,「爺,不帶您這麼揭人家短處的。我可都是為了您好,您瞧瞧她帶咱走的路,明明有大路不走,非要走這來都沒來過的小道!誰知道她有什麼鬼精靈的心思?」
挽月沖他輕嘲了一聲,「我一弱女子,還能把你們兩位武藝高強的男子怎麼樣?」
「那不好說,誰曉得你有什麼陷阱埋伏?」曹寅跟著玄燁上過朝,親眼見識過鰲拜衝上殿來,一把扼住了皇上的手腕。對他、對他女兒、他們全家都沒什麼好感,時刻提防著。
玄燁倒是沒曹寅那麼大的反對心思,放慢腳步側首同他道:「行了,不是說去觀人家娶親成親禮麼?你喪著個臉多掃興!」
「行了,這邊路寬敞了。」挽月也不想走剛才的路,心裡頭埋怨起死扎克丹不靠譜,給指的近道一點不近不說,胡同又窄又寒磣,還不如回家時馬車經過的那條路好走。
眼前豁然開朗,青石板路也乾淨了許多,沒有了花香但好歹也沒有狗屎貓尿味兒了,糖果甜香和飯菜的香味打一進巷子口就聞到了。
曹寅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情不自禁地動了動鼻子,稱讚道:「東坡肘子的味道!味兒真濃!醬骨頭!貴妃雞!」
挽月嗔怪著瞪了他一眼,「堂堂御前侍衛,你就知道個吃。」
曹寅不以為意,撣了撣兩邊的袖子,「誰說的,我還知道錢。」
那二人繼續鬥著嘴,玄燁卻放緩了步子,靜靜佇立,瞧著眼前的景象,目色祥和欣慰同時又有幾分艷羨。
巷子裡能瞧見那戶人家,門頭並不大,但也不矮,青磚牆沒有鰲拜家高,卻也比尋常人家高點,依稀可見祖上昔日榮光,磚頭但都半新不舊的,有幾個地方屋檐獸頭缺了角,也沒修繕。
左邊的牆上趴著兩隻貓,一隻黃澄澄的,一隻通體雪白,臉對臉眯著眼睛,垂著尾巴,聽見有人來也不畏懼逃走。牆根下聚著三五個孩童,都剛剛揪起了小辮子。
「你們在玩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