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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桌邊伺候的貼身奶媽子福嬤嬤心裡驚得砰砰跳,頭先格格說要邀瓜爾佳氏的這位小姐過來,她就不同意,那可是鰲拜家的閨女!時下坊間皆傳聞他是個大奸臣!
可格格非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像這位小姐這般俠義心腸肯挺身而出的人,整個宮裡都沒幾個。於是便只好遂了格格心意。
但怎麼能在這位小姐跟前講話如此不避諱呢!要知道人家完全也能扭臉去皇上面前告她一狀,邀個大功啊!
福嬤嬤拼命使眼色,想要提醒。
吳靈珊卻仿佛壓根就沒看到似的,只讓宮女布菜,「這羊肉你嘗嘗。」
桌上皆是山珍海味,還有清蒸鯽魚,山藥燴火腿,京醬肉絲之類,吳靈珊卻只揀那些清淡的吃。
挽月霎時間便明白了,她身子弱,人也清瘦,雖在北方出生長大,想來卻是不大愛吃濃鹽赤醬的菜式,然父親身為質子,母親也就是個被當作犧牲品的非嫡非高貴不得寵長公主,就連被帶進宮裡陪伴太皇太后,也是皇家帶著選妃目的,附帶著把她這個工具人叫進宮裡的哪裡會有宮人對其格外上心?
她也寄人籬下慣了,所以處處小心翼翼,不大敢支派御膳房。
一想起歷史上吳三桂造反之後,吳應熊和長子被殺,長公主也淒悽慘慘同其他子女被囚禁府中,沒幾年便潦倒死去的結局,挽月就不免唏噓。
也許在那個時空里並沒有淑寧郡主這個人,也可能是沒記載。但在這個平行世界裡,假如吳家依然這麼發展下去,她們一家下場還是不會好到哪裡去。
吳應熊是否無辜不知道。但三個從一出生便幾近軟禁在京城裡的孩子,的確很可憐。
這就是權力爭鬥的殘酷。在這樣的環境背景下,她同淑寧郡主一樣,都如塵埃般渺小,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當下她也只是在奮力掙扎、求得一線生機罷了。
她想起來從太倉王家來的時候,額爾赫把一個做江南菜手藝極好的廚子給帶了過來。於是便對吳靈珊道:「郡主,臣女家中有一名廚子,乃是蘇州人士,尤擅長做江南口味清淡的菜餚。我瞧郡主雖邀我來吃炙羊肉,但自己卻並不偏愛那盆肉,斗膽猜測郡主恐怕不愛大腥大膻之物。倘若您不嫌棄,我便將其推薦到您的府上,能為郡主增味一二,也是他的福分。」
吳靈珊心下一酸,舉起的箸也停了下來。
福嬤嬤心裡道:若這位瓜爾佳氏小姐是故意阿諛奉承,那未免也太圓滑會做人了些;假若也有幾分真心,那她倒真替格格感到高興了。小主子在京中出生長大,自打記事時起,便無時無刻不生活在爹娘的惶惶不可終日當中。
長公主當嫁吳三桂之子,本就是不情不願。雖駙馬溫和體貼,但無異於是刀架在脖子上度日。是以後生的世璠少爺和小格格都有娘胎裡帶來的弱症。
小格格受長公主影響,也常悲憫感懷。她打心底里渴望能有個人能拉格格一把,哪怕是哄哄她。
她怕再過一會兒,格格怕又要落淚,於是忙給碗裡夾菜,笑道:「格格,您嘗嘗這個。還有挽月小姐,您多用些。」
「好!」心驚膽戰了一上午,又折騰到現在,挽月還真有點餓了。
看她吃得大快朵頤,吳靈珊頓覺有趣,微微歪著頭對著她笑道:「你和我認識的那些人都不一樣。」
挽月不明就裡,腮幫子裡此時還鼓鼓的,忙咽下去恭敬問道:「還望格格賜教。」
吳靈珊卻伸出手來,用絹子柔柔替她擦去了唇邊的一粒米,「你不裝。」不像那些人,明明看不起她,還要裝作很在意尊敬的樣子。
挽月看著吳靈珊清澈的眼眸,心頭湧上一陣愧疚:不,其實我也很裝的,比那些人還要裝。我在你面前裝恭順、在鰲拜面前裝貼心、在馬齊面前裝不在意、在你皇帝表哥面前裝溫柔,說不定以後還要低頭裝孫子……我最裝了,無非就是為了活著二字。裝,不可悲;想裝都沒命裝了,才可悲。
現下,她尚不願意在淑寧郡主面前撕下自己的那層面具。
吳靈珊抿嘴笑笑,「看你吃飯香,我也都有點餓了。」
福嬤嬤給兩個人各盛了一碗素清清的湯,今日淑寧郡主破天荒吃完了一碗飯。
午膳用罷,挽月同淑寧郡主坐在窗下,看她平日裡謄抄的那些詩稿。她這才發現,這位郡主寫得一手好字好詩詞,是個不折不扣的才女。
翻看了幾頁後,挽月拿起了書桌上的另外一摞,只看了幾眼便如發現了什麼天大的好東西一般,「格格,這是您寫的話本子?」
吳靈珊登時粉臉一羞,將那摞紙頁從挽月手中奪回來,卻被她一抬手收到了背後,「讓臣女看一眼!」
「你……你大膽!放肆!」
挽月狡黠地凝視著吳靈珊,「那臣女便捨命也要放肆一回了!」她飛快地將手從背後抽回,還沒等吳靈珊拿到手,偏迅速看了起來,「才子佳人?」挽月推測道,見吳靈珊不說話,她撇撇嘴搖了搖頭。
看了兩三頁之後恍然大悟,「原來是個面冷心熱的郎君,偷偷在戀慕著一個美貌動人的女子。」
吳靈珊故作惱怒,一手奪了過來,「蘭心,不是讓你把本宮這些書稿都收好麼?」
宮女俯首,「奴婢該死。」
挽月替宮女說話道:「我看都看啦,您要怪罪就怪我好了。但臣女毫無悔意!在這兒怪悶的,還只能看些聖賢書,要麼就是《女則》、《女訓》,若能天天都看到格格寫的話本,那該是臣女的大幸事!格格何時寫下一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