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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拜不敢直視女兒清澈堅毅的眼神,他生怕自己在官海朝局上浮沉的那些骯髒手段、齷齪心思被女兒知曉了去。
此時無聲勝有聲,挽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看來不論是史上,還是這個時空里,鰲拜確實都是一樣的心思。至少對康熙是不服的,是個不遜忤逆的臣子。
她叩首行了一個大禮,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道:「不論阿瑪是否真有這份心思,女兒站在您這邊支持您。」
似有一口洪鐘在鰲拜的心口敲響,震驚二字已補足語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這孩子她說什麼?她說她支持?她懂不懂她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鰲拜忍下感動和酸楚,正色嚴肅地擺手道:「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不要多管。」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阿瑪難道不知?您做的每一個重要決定,都牽連著咱們家上上下下幾十口子的性命,包括額爾赫、扎克丹、阿林嬤嬤還有我的那些婢女們。難道您出事了,我們還想摘出去?」
他如何不知這點?正因為如此,儘管這幾年他看康熙那小子愈發不順眼,不論班布爾善他們如何勸說他反,他也遲遲沒有答應下來的原因。他榮耀著,家裡人也跟著榮耀;同樣,倘若失敗了,整個瓜爾佳一族都會受到牽連。
在挽月看來,君權神授這種鬼話在古代給老百姓洗腦了千年,但她是現代人,知曉君權從來都不應該是世襲的,應該是能者上。問題是鰲拜有沒有這個把握?
鰲拜從太師椅上起身,在房中踱步。
挽月看著他道:「這裡只有我們父女二人,女兒說句大不敬的話,歷朝歷代的開國皇帝,哪個不是前朝末年人人喊打的反賊?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
鰲拜停下踱步,心中之震驚比剛才還要盛,這話說得太大膽了呀!就算是班布爾善他們,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敢宣之於口。狂妄、驕傲、大膽、勇猛,她真的是他瓜爾佳鰲拜家的人!小小女子能有如此深遠卓爾不群見地,就連他這個當阿瑪的都由衷感到欽佩。
他重又坐下來,從手邊單耳仙鶴迎松青花瓷酒壺裡倒了一杯酒,自飲自斟起來,「那按你說,你是支持阿瑪那樣做的?」
挽月道:「若阿瑪有十足的把握,女兒建議您快刀斬亂麻,畢竟您在一天天變老,而皇上在一天天成長為青壯年,等他羽翼豐滿,您便再也沒有機會,還會被反過來清算;可若您沒有把握,您還是急流勇退的好,莫要拿我們全族人的性命去替身邊那些慫恿依附您的人搏一個好前程!」
鰲拜忽如醍醐灌頂,腦子裡一片清明。自從索尼去世後,他變成了四大輔政大臣之首,權勢滔天連皇帝都給三分面子。奉承他的話不絕於耳,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可以去當這個皇帝。可他真的能當嗎?或者說,想當嗎?還是僅僅與小皇帝意見不合,與他置氣、對著幹?
挽月這話說的對啊!若他敗了,全家人性命都難保,班布爾善他們日日慫恿,不過是自己有那個野心,但既不想單獨冒那個險、也沒那個實力。
「阿瑪沒說話,看來心裡也是沒有十足把握的。那女兒就要勸您一句了,您該有的都有了,幾乎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您上面的也只有龍椅上那位而已,您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倘若您只是因皇上忌憚您權勢的態度不滿、不服,那便說回剛剛女兒同您討論的話,女兒想進宮,願為您、為家族盡一份綿薄之力。」
鰲拜徹底恍然大悟,心下五味雜陳,「月兒,阿瑪只希望你能好好過日子,家族的榮耀阿瑪從來都不想寄托在女子身上。將來找個夫婿,即便你們過不好了,你也可以回來。就像你姐姐,阿瑪可以護養她一輩子。可若你嫁的是宮裡那個人,你就再也出不來了。深宮裡步步驚險,不像你想得那麼容易。」
挽月嫣然一笑,果真有動人之姿,「阿瑪是滿洲第一勇士,家裡的榮華富貴是您騎在馬背上拿命搏來的,女兒又懼怕什麼?您想進,女兒為您牽制他;您想退,女兒為您鞏固地位。橫豎咱們一家人站在一塊兒!」
「好!好!當真是阿瑪的好女兒!」鰲拜欣慰無比,將挽月從地上攙扶起,父女二人對視,「月兒,既然你有意如此,那阿瑪便替你去運作一番。
內務府在為淑寧郡主選伴讀,其實是為皇帝充實後宮。既然你同那個人在一起,若他對你好,那阿瑪此生便歇了那個心思,盼你們能日日美滿,我也會盡心輔佐君王;若他待你不好,只要我還活著一天,這把刀便可以隨時架到他的脖子上。」
挽月在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知道了鰲拜心中真實所想,走出了第一步。但她要做的還遠遠不夠。她想到了一個事兒。
「阿瑪,京城綢緞莊的事兒,你都知道麼?」
「什麼事兒?」
「都說咱家壟斷了,還賣得貴,老百姓手裡稍微寬裕點的逢年過節也都穿不起絲綢衣服了。」
鰲拜不以為意,「都是些窮酸刁民的話,本來尋常百姓就只能穿布衣,絲綢豈是什麼人都買得起的?這個你有疑惑,去問宋鑫,他是我們家老家奴了,三代替我們家做事。到他這兒,已經脫了奴籍了。」
「您真沒摻和?」
「我哪兒有那閒功夫!」
看來,鰲拜並不知情。這陣子,挽月偷偷去查了宋鑫的住處,不但在海淀那邊有大園子,出手還特別闊綽。這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