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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匆匆向乾清宮外走去,曹寅一邊拍著容若的胳膊,一邊催促,「快去儲秀宮瞧瞧去!」
挽月是在回宮後的頭一日,從內務府派來的人口中,得知了自己要去乾清宮做代詔女官的消息。
天子近身女官,乾清宮可設一人;先帝順治身邊曾有一位代詔女官,能為天子擬詔書、同閱奏摺,很受器重。
什麼親信?他是想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她吧!挽月自嘲輕笑,想不到她倒要和曹寅、容若他們成為共事的人了。一想,自己還有挺多東西要搬到乾清宮去。因著品階高,她在乾清宮有一處獨立居住的耳房做寢室。
女官對應的服侍、頭飾、吃穿用度都有定例,她換上了內務府提前備好的薔薇色偏襟棉袍旗裝,外面是件淡杏黃色福紋坎肩。一字頭上簪的是兩朵海棠堆紗宮花,不能戴鳳簪、牡丹、點翠之類的首飾,她別了一對金鑲瓔珞蜻蜓釵,另一邊是菊紋銀簪下面綴著細細的一排流蘇。
沒有了玉屏這樣可供驅使的婢女,往後飲食起居的事情大多得自己做了。挽月挽起袖子,在銅盆里浸了浸手,自言自語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哪!」
「阿月!」
「小碗子!」
是曹寅和納蘭容若的聲音。
挽月走出門去,只見院子裡還有幾個小太監和宮女。容若一邊吩咐:「你們幾個快幫挽月姑娘把東西搬到乾清宮,留神些莫要磕壞了。」
說些一行人魚貫而入。
容若今兒穿了一身寶藍色彈墨直綴常服,笑意盈盈站在那裡一如既往地溫潤如玉。曹寅則穿著御前侍衛服,今日他是當值的。
「往後你要有什麼事情,跟我們倆說就行了。不必什麼都親力親為。」
挽月的眉眼彎彎,心下欣慰熨帖,「我又不是沒有手,自己做不來。」
曹寅拍著胸脯挺直了腰杆笑道:「我可開春就要隨阿瑪南下了,你再不使喚我,可就沒得機會了!還有這個人!」說著,他重重拍了拍容若的肩,「銀子多,又愛幫女孩子,跟他更不用客氣!」
容若難得與曹寅達成共識,溫和頷首,「是啊!你那麼率性恣意的一個人,在家裡有人護著,宮裡規矩多,尤其在乾清宮說話做事更要當心。我們知道你要來後,都有幾分擔憂。不過沒事,出門在外,有朋友,我們護著!」
「雖然我也就是個御前侍衛,官兒不大。」
挽月微紅的臉頰洋溢笑意,她望向天井上方雪後初霽的晴空,一團團雲像無垠草原上放逐的羊群。
能相識一場,也挺好。
容若不無遺憾,「只可惜了,在宮中,沒辦法設宴給你接風。不然我一定帶上我家中好酒。」
曹寅擠兌道:「就你能耐!少廢話吧,快幫小碗子搬東西。」
儲秀宮上下都在偷偷摸摸探著看,皇上身邊的兩大御前侍衛,親自帶人幫瓜爾佳氏把東西搬到乾清宮去。本還有閒話想講的,此時也沒了聲音。
冬日,四下里皆是乾乾的木頭味道。乾清宮裡,今兒格外有生氣。就連平日裡見到皇上連大氣都不敢喘的人,也有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
都聽說來了一位貌美的女子,還是鰲拜大人的女兒,身份尊貴,見到人都笑呵呵的,一點架子都沒有,也沒有宮中其他女官那般嚴肅刻板。
曹寅風塵僕僕,從外頭進來勤懋殿。今兒一下午,皇上都在裡頭和索額圖等幾個領侍衛內大臣商議國事。烏泱泱的一屋子,爭論激烈,吵得很。
曹寅進來時,斜陽正濃,將一天中最後的光耀全都釋放,透過雕花窗欞照在東牆之上。躺椅上,玄燁正半躺著,拿著一卷書,聚精會神地看著。
聽見他進來的動靜,玄燁放下書卷,「一下午溜達到哪兒去了?」
「幫人搬東西,人到乾清宮了。」
竹藤的搖椅忽然停止了微微晃動,原本半躺在上面的人,直起身子來坐著,臉上划過一抹不自然。玄燁重又躺下,拿起手中的書卷,淡淡動了動嘴唇,「知道了。」
「那……皇上對奴才可有什麼吩咐?」
玄燁瞥了曹寅一眼,「暫時無事,你先出去吧。」
「嗻!」曹寅領命,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待曹寅走後,搖椅停下晃動。玄燁直起身子,向門外的方向張望了望,正襟危坐道:「顧問行!」
「奴才在!」
「換身衣裳,這件穿著不舒服。換件常服吧!」
「嗻!」
「皇上,要不要三福把奏摺給您挪到西暖閣?」
玄燁剛剛換上一身墨綠竹葉紋錦袍,想了想,應聲道:「可。」他腳步忽而頓了頓,微微側首道:「叫她過來。」
顧問行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笑著應道:「嗻。」
雪後初晴的暮色分外迷人,好像淘盡了天河中的泥沙,只留下澄澈的瑤池水,落日在瑤池滾過,將池子染得半金半紅,勾勒出鳳凰尾巴的圖案。
西暖閣中燒了地龍,暖和得像春天一樣。
挽月逐漸走近,駐足在玄燁的書桌前,同他行了一個禮,「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福。」
玄燁有一瞬間恍惚,他瞥了一眼屋子裡的顧問行和其他人,對挽月說道:「怎麼稱呼變了?聽著不順耳,還像以前那樣即可。」
柔波在眸中流轉,「臣女遵命。」挽月微微抬首,看見他嘴唇上一塊結了痂的印記。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打量的目光,玄燁回上她的目光似有不悅,「你是代詔女官,不應該站得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