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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還沒起來呢?」
三福和四喜相視一眼,搖了搖頭。
得!還得他再去勸勸!顧問行收了傘,走向勤懋殿一處小的宮室。
宮室裡頭的一面牆上,懸著大清幾代帝王畫像,從努爾哈赤到愛新覺羅福臨。皇上每回有了心事,皆會在這裡跪上一會兒,對著先帝的畫像說上好一陣子話。
可這次,竟是從晌午時分一直跪到現在。也不許旁人進去,也不見人出來。除了顧問行還能說上兩句話,旁的一概不理。
三福他們也很納悶,明明科爾沁的格朗滿達可汗來議事的時候,兩個人還說得好好兒的。走的時候,皇上還同可汗一直走到門口,可汗也很是高興。怎麼之後就這樣了?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主子不說,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自然也不敢多嘴多看。
他瞧著師父去了一趟慈寧宮,八成是去同太皇太后請示法子去了。這會兒見師父回來,三福也稍稍放下心來。
顧問行走進了偏殿,果真見皇上依舊對著順治爺的畫像長跪不起,腰杆筆直,仰面望著。跟隨皇上多年,這樣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見了。早年多一些,這兩年愈發少了。他看在眼裡,心裡卻清楚得很:宮裡對先帝的過世諱莫如深,太皇太后不許宮人提及。
可在皇上的心中,那是他的皇阿瑪呀!那么小的孩子便沒了爹娘,雖有太皇太后疼愛,可終究還是缺了點什麼。每當有心事,皇上便會來此,對著畫像說說話,訴訴苦。說完後,便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繼續上朝、臨政。
不過這一次,似乎有點不大一樣。
顧問行剛去過慈寧宮萬佛堂,一看便知曉皇上為什麼要跪在這裡了。原來是陪著的!
人打外頭進來,還帶著一身雨霧濕氣。
「皇上,夜已深了,您起來歇著吧。明兒還得上朝呢!」
玄燁目不轉睛,背影巋然不動,只淡淡動了動嘴唇,「太皇太后歇下了?」
「哎,已然歇下了。」顧問行溫和道。
「嗯。」玄燁應了一聲,有些微失望,卻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沒打招呼,便和太皇太后這般耍心眼子,算計著讓科爾沁的人主動提出離京,也歇了要將公主嫁過來的心思。太皇太后不與他計較歸不與,可那畢竟是她的娘家人,生氣也是應該的。
他理應給皇祖母賠罪,可那個少女也是被他利用了,是無辜的。
自己原本也只是試試,所以那天才心血來潮,故意讓梁九功送她回去。她那麼聰明,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為何不拒絕讓梁九功相送呢?還是說,她同她阿瑪一樣,本身就是好大喜功、喜好炫耀榮威的人?所以才貪圖寵愛,得意洋洋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該!
誰讓她貪心、短淺、虛榮,被他利用著了吧!
膝蓋處傳來鑽心的酸麻,汗珠也順著額頭滴落在脖頸間。
該!
讓你笑朕送的點心甜膩!這下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脊背和腰間始終緊繃的弦突然崩斷,玄燁蜷縮伏著跪拜在身前,顧問行趕忙過來扶起,「皇上!您起來吧,當心龍體啊!」
玄燁輕輕推開顧問行,依舊一言不發。
顧問行輕嘆了口氣,「皇上,奴才剛從慈寧宮回來。去萬佛堂看過了,那裡的宮女太監都撤走了,眼下大殿就剩挽月姑娘一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終於,玄燁抬了抬眸,神色間似有動容。
顧問行知道自己戳到點子上了,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這一看就是太皇太后故意放鬆的,這會兒沒旁人,要不您去瞧瞧她吧。」
「不去了。」
顧問行忍不住腹誹:嘿!您說都這會兒了,您還嘴硬個什麼勁兒!
他不能再看皇上繼續跪在這裡了,只得再用萬佛堂那位為藉口繼續勸。
「皇上,挽月姑娘這會兒只怕心裡比罰跪更難受。她要是知道您去看過她,心裡多少會好受些。」
玄燁未做聲。
顧問行知道,這就是心裡應允了,於是趕忙沖外頭的三福和四喜吩咐,「快扶皇上起來!您慢著些,起猛了留神頭暈,您今兒晚膳也未用。要不奴才先扶您去……」
玄燁沉著臉,眉間似有疲態,「不必了。」三福和四喜已經扶著他坐下,雙腿確酸痛,他不由想起萬佛堂的人來。「龍輦。」
夜色深,甬道風聲灌耳,如虎嘯龍吟。
「姑姑。」披著斗篷的兩個小姑娘站在毓寧跟前,「天兒涼,求您把這個帶給挽月吧。」馬令宜偷偷將兩個護膝還有一包吃的塞到毓寧手中,可憐巴巴地望著她,猶豫再三囁嚅道:「早晨那事兒也不怪她,公主一直都同她說話那樣兒……我們都在旁邊聽著呢。」
毓寧虎著臉,訓斥道:「令宜姑娘可千萬莫要在宮裡說這種話!您是在質疑太皇太后罰人罰的不對嗎?」
馬令宜忙一低頭,小聲道:「令宜知錯了。」
令宜膽小,陳佳吟也急了,生怕沒幫到挽月,反而更添連累,趕忙悄悄把一個裝有銀錁子的荷包悄悄塞到毓寧姑姑的袖子中,「姑姑,您就幫幫我們吧,請您喝茶。」
毓寧嘆了一口氣,將荷包放回到陳佳吟手中,也可憐這兩個小姑娘,「不是姑姑不幫你們,實在是眼下不適宜幫。這科爾沁的人還沒走呢,太皇太后這樣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們倆呀,就先回去歇息吧。姑姑也偷偷告訴你們一聲,淑寧格格已經著人去關照過了,給送了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