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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去多想,卻又不得不想。
皇上喜歡她也不假。可他們畢竟才認識了不久,也沒有共同經歷什麼刻骨銘心的事情。只憑一腔歡喜,便能步步退讓,拱手讓出權位嗎?顯然也是不可能。
人的出身降生時候便註定,無法重新選擇,包括眼前這處境。她就是被與家族利益牢牢捆綁在一起,鰲拜生,她就能繼續活著;鰲拜死,她們全家就都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是逃避不了的事實。
她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短短數月,她已經向前努力地前行了多步,不會因為眼前的風雪便故步自封,任由宰割。
她賭,那個人對自己還存有一點心思;她更信,他絕對不會任由鰲拜與僧格那樣的勁敵強強聯手,成為姻親,繼而成為威脅他皇位的更大禍患。
「二小姐!老爺在書房,請您過去一趟。」
挽月微微笑笑,轉身同南星道:「南星,拿我的披風來。」
白狐披風與雪地幾乎融為一體,而那張明艷的容顏,卻如盛開在蒼茫天地間一朵最清麗的雪蓮。
「阿瑪您找我何事?」
鰲拜見到女兒,神色凝重,淡淡道:「剛剛宮中傳來的消息,皇上讓禮部尚書圖海拒絕了准葛爾使臣的請求,不准予你嫁入蒙古。」
儘管心中有所篤信,但聽到這句話,挽月心中的大石頭方真正落下,也鬆了一口氣。
她垂眸不語,落在鰲拜眼中,卻是另外一番想法。
「我知道你近來心中對阿瑪有想法,也惶恐真的嫁給僧格。」
挽月溫婉一笑,「怎麼會?阿瑪和哥哥之前不是已經同我說過了麼?只是權宜之計,與僧格周旋而已。」
「皇帝如此強硬地拒絕僧格,倒是讓我始料未及。不知怎麼的,我隱隱發覺,皇帝今年的很多做法,都比先前要強勢果斷了許多。蘇克薩哈的事情,我懷疑是他指使做的,手段不可謂不奇不狠;我現在甚至懷疑,他敢毫無顧忌拒絕僧格,是不是也想好了對付僧格的後招。」鰲拜當然想不到皇上會再次用同樣的方式對付僧格。
「但皇上並未讓你入後宮,阿瑪在想,之前我們是不是都想錯了?他並不會想用你來牽制赫舍里氏一族的勢力。」
挽月笑笑,心中道:當前他自然不會。索額圖遠沒有索尼那般有威望,所深受倚重,正是需要康熙籠絡的時候,怎會在這時選一個女子入宮與他侄女唱對台戲呢?這不是打人家臉麼?更何況,眼下最大的威脅,還是鰲拜。
「阿瑪莫急,過段日子興許會見分曉。您既然也看到了他手段凌厲果決,就要當心。」
鰲拜點了點頭,剛剛納穆福在這裡,也是這樣同他說的。較之以往的倨傲,鰲拜斂了許多。通過這些事,他開始重新打量起皇帝來。這不再是那個令他絲毫不放在眼裡、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了。他已經迅速地長大,
開始用以前他們所教的帝王心術,去御下。他不能掉以輕心,認為可以輕而易舉地牽制住君主。
他甚至有些擔憂,若皇帝進一步盯緊班布爾善,決意除掉他,會不會牽連到自己。在幫班布爾善,還是獨善其身、棄車保帥上,鰲拜頭一回猶豫了。
以前他從未想過留後路,因為他認為主太弱,所以自己夠狷狂。多年帶兵打仗的經驗此時跳出來提醒了自己:驕兵必敗!常勝將軍也有被打敗的時候,何況小皇帝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用這種方式保住蘇克薩哈。
他得給自己想後路,想萬全之策,想前進的招兒和後退的招兒。他已經在暗中部署,只不過……他抬眸望了望小女兒,到底不忍心將她牽扯進來。這種事情,有納穆福就夠了,她該在深閨裡頭如樂薇一樣,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他當真對不起她的親娘!
「月兒,你想不想……讓阿瑪為你定一門親事?那皇宮猶如龍潭,踏入便是深淵。」
皇宮是龍潭,那家裡便是虎穴。親事麼?挽月淡淡彎了彎嘴角,什麼樣的人能在將來某一天,鰲拜萬一被擒,還能保住她或者保住他自己?她若不能善終也就算了,再牽連一個無辜的人,死也不安生。
「不必了,咱家門第太高,那些俗人都不配。」
鰲拜還想分辯幾句,他想到遏必隆的孫子,甚至索額圖的兒子,亦或皇室宗親也未嘗不可。忽然間,他明白了女兒的顧慮,心下愧疚之意頓生:她是怕萬一他這個當阿瑪的與皇帝之間將來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牽連夫家。
可嘆他如今也是騎虎難下了!
下了兩天一夜的雪,終於停了。未見雪後初霽,風和日麗,反倒繼續陰沉著,外頭滴水成冰,時不時地還會飄落些細細的雪粒子。
爐子上銅壺煮著茶,忍冬從外頭給挽月帶回一封拜帖。
「門房讓送過來的。」
挽月好奇打開一瞧,竟是納蘭容若手筆:父親升官慶賀,明日特邀她至府上聽雪齋賞雪品茗。還附帶有一封信,挽月展開念道:「挽月姑娘,聽聞大學士陳廷敬有女佳吟,才情卓著、尤擅詩詞,久聞大名、未見其人。可否一同相邀賞光?」
想見佳吟?挽月眨了眨眼睛,瞭然於心:扯得什麼幌子?他這個狗頭軍師,一定是收了某人的好處,找個由頭想讓她出來吧!
到底是他先沉不住氣了!
她將信紙折折,自己提筆寫了一封,對忍冬吩咐道:「拿去給門口納蘭府送信的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