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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程挽月幾時能用這種語氣同她說過話?果真是有了人撐腰就不一樣了。王妍心中嫉恨,但沒法子,有人撐腰就是不一樣。
姚氏不動聲色環顧四周,看見這屋裡屋外,光是伺候的人就比先前自家的要多一倍,更不用說站在廡廊底下候著的人了。那個站著的老嬤嬤,一瞧就不是好糊弄的人,說話做事滴水不漏,一言一行極重規矩。
略一晃神後,姚氏便嘆了口氣,開門見山地對挽月道:「平日裡都是妍兒不好,她那日說你母親,你舅舅這回也動了氣,罰她跪了三天祠堂。確是我這麼多年把她慣壞了。」說著便抹起淚來,陪房趙青家的連忙推了一把王妍。
王妍不情不願地按來之前答應姚氏的說辭,同挽月道:「月兒妹妹,那日是我錯了。我不該在你面前說姑姑的壞話,其實我不是有心說姑姑的,我是太嫉妒我爹他們都偏向你,才口不擇言。」
姚氏也跟著打圓場,「妍兒一向心直口快,是刀子嘴豆腐心。說了什麼不好的,你別往心裡去,這一個月她都別想出門了,我非得拘著她好好長點心!」
王妍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姚氏說的是真的,爹還當真這一個月不許她出門,讓她在家裡抄書。
挽月在心裡道:從來就沒有什麼刀子嘴豆腐心,只有刀子嘴刀子心。傷人的話到嘴邊說出來,便有至少一半是真心想說的話了。
她並不想同王妍計較,王家除了王妍以外,王時敏和姚氏著實待她很好,在原主母女走投無路的時候肯收留,並且十幾年如一日地待她如親生女兒,足以見得他們夫妻人是極好的。
「舅母,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同表姐那點子齟齬,哪裡比得上你們這些年待我和我娘的好?」挽月的手覆上姚氏的手背。姚氏心下鬆了一口氣,還好這孩子是個知書達理,心眼又好的。
她伸手從趙青家的手中接過來一個沉香木匣子,「月兒,你馬上就要去京城同你親生父親團聚了。舅母實在捨不得你,這套頭面是我的陪嫁,全當我的一點心意了。盼你往後平安順遂,覓得如意郎君。」
挽月驚訝,「這怎麼使得?這是您最喜歡的一套頭面,若說留也應當留給表姐。」頭面上有一顆夜明珠,是從前朝宮裡流傳出來的,價值連城。
姚氏不理她的推辭,硬是讓南星給收了起來。她凝視著挽月姣好的面容,紅了眼圈,一時間心下升起無限遺憾。眼前又浮現起一張少年清俊的臉來,先前是有些瞧不起挽月的出身,現下是高攀不起了。
隨著悶悶的一聲雷響,驟雨急落,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梅子熟了,江南的煙雨也朦朧了。挽月心下也漾起不舍。
門外長街上疾馳的馬蹄由遠及近,待奔到府門口,馬背上的人方勒緊韁繩,飛身下馬。
門房的下人看到來人大為驚訝,「少爺!您怎麼回來了?」
「月兒姑娘呢?」少年邁著大步踩在雨中,生怕自己慢一步就錯過了極為重要的人和事情。
「在她自己院子裡吧。」
府里多了許多陌生的臉孔,看穿著打扮和氣息,都是北地來的。王掞心中如這細雨般冰涼,如竹的指節掐進掌心裡。
「兆如!」
王掞聽見聲音,終於停下了腳步。
王時敏站在抄手遊廊下,示意小廝把傘給兒子遮住。「跟我到書房!」
王掞心中著急,又不好違抗父親命令,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你不是在書院準備秋闈麼?怎麼回來也不跟家裡說一聲?」王時敏哪裡不曉得兒子的心思,屬於是明知故問了,但還是同王掞父子倆人隔著書桌坐了下來。
王掞立在書房中央,默不作聲。
「你以為我跟你母親不知道你對月兒的心思嗎?」
聽到父親這樣說,王掞還是微微詫異地抬起頭來。
豈止下一刻,王時敏便嚴厲斥責他道:「你想都不要想!」
這句話像刀子一般扎在王掞的心頭,「為何不能想?我同月兒,您和母親也一向待她視如己出。若是以前還顧忌她的身世,現在好了,月兒身世明了,且是朝廷命官之女,那還有何不妥?」
王時敏嘆了口氣,從書桌旁起身,沉聲勸道:「正因如此,才更加不妥。月兒的親生阿瑪那是一般的朝廷命官嗎?那是鰲拜!當朝四大輔政大臣之一!如今朝中誰權勢最大?這不言而喻吧!倘若我王家還是你曾祖那一輩,與月兒的身份倒也匹配了。」
王掞攥緊了拳頭,只覺得鑽心地疼。
「我明年定能考取進士,位列三甲。到時候入翰林,將來不愁如曾祖一般。」少年的心中堅守著那團火焰,既是他對月兒的堅持,也是重振王家的決意。
「那也恐怕很難入得她阿瑪的眼。莫要說你同她之間隔著宰輔之女這層,她是滿人,還是八旗貴女,你是漢人,還是……」王時敏也微有動容,「還是前朝舊臣的子孫。這又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當今皇后赫舍里氏,便是首輔索尼的孫女,月兒身份的尊貴,你看清楚想明白了麼?」
少年心中的那團火焰在一點一點被澆滅。
「那日楊知府引著人來,你娘都嚇壞了。有道是宰相門房三品官,中堂大人的手下辦事之人,楊知府都禮讓三分。我知曉你也許會看不起你爹我此時的膽小退縮,失了文人氣節。可你別忘了,當年你祖父也是因著官場爭鬥,辭官歸隱來到這蘇州城。」王時敏拍了拍兒子的肩頭,「你就把她當個妹妹吧!我們家知道得太多了,你就莫要再給家裡惹災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