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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月淡淡笑笑,順著曹寅的話頭,「那倒也是。不過,就算皇上待會兒讓我喝苦藥,我也沒怨言。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是吧?曹爺?」
曹寅心道:你倒心挺平和,待會兒就笑不出來了。這苦頭啊,我是剛吃過。既然平日裡關係也算不錯,今日那就一起吃吃苦吧!
說罷,便心虛地轉回頭去。全都落在挽月眼裡。
她在曹寅背後輕輕笑了笑,曹寅臉上藏不住事兒,跟著玄燁那麼多年,還是挺耿直的一個人。他們君臣一個蔫兒黑,一個明火執仗。
「葉克蘇指揮使大人今兒沒來前清宮吧?」
曹寅不知她為何突然問這個,「沒有。他近來忙著和刑部交接審理案子,有日子沒見著他了。怎麼?你找他有事?」
挽月鬆了一口氣,只要那個黑心黑嘴的鐵面判官不在,應當就不會給出什麼治犯人的法子來對付她,什麼辣椒水兒的。多半就是苦藥吧。
這樣想著,也就沒什麼怕的了,挽月面上雲淡風輕,跟著曹寅到了乾清宮。
說起來也是新奇,這竟然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到乾清宮。曹寅領她進的是偏殿勤懋殿,據說是皇上平日裡批閱奏摺的地方。另外一個偏殿是南書房,皇上會在那裡同大臣下了朝之後單獨議事。
「皇上,人給您帶來了。」
挽月不緊不慢,端端正正地按規矩給玄燁行了禮,「臣女瓜爾佳氏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免禮了,賜座吧。」玄燁頭也不抬,淡淡道。
挽月也不客氣忸怩,就按顧問行的引導,坐在了一處椅子上。顧問行沖她溫和笑笑,便到皇帝身邊伺候筆墨去了。也不見有人給她上茶,曹寅呢就跟個門神似的,朝玄燁身旁一站,一動不動,很威武嚴肅,有點子儀表堂堂的意思。跟他平時私下裡笑起來有如迎財神爺,跳起來又跟孫大聖上身了似的完全不同。
而玄燁看起來似乎很忙,頭一刻也不曾抬,閱奏摺的神情很是專注。挽月也不看別的,也不見被晾著的尷尬,只禮貌克制地看著對面的皇上,目光柔和平靜,坐姿端正規矩,像在等著他的開口,並不著急也不見渴望。
二人就都這麼靜靜地坐著,一言也不發。
不知不覺,一炷香的時辰過去了。
顧問行酸了老腰和手腕,曹寅累了背脊和腿。
曹寅心道:真行啊!真沉得住氣!皇上,您快賜「藥」吧!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架子上的一座西洋琺瑯報時鐘,這也是去年內務府的人給弄來的,西洋貢品。皇上教他認,他費了老鼻子勁才習慣看,其實跟咱們的日晷差不多,都是個盤面!但字兒太小了!偶爾他在旁邊,皇上閱奏摺,會問他什麼時辰了,他總不能一口報出來,皇上還說過他笨。可那納蘭容若一回來就認出了那個玩意兒,說在外頭自己也見過。皇上一高興,還賞了他一塊懷表!
至今,曹毅在勤懋殿看到這鐘,心裡都不大舒服。
好像自己的思緒有點跑偏了似的。
曹寅是真的腹誹:皇上啊,您再不開口,奴才就要到下值時辰了。您不會讓奴才遲回家吧?郡主格格她們也要下學了。讓人家挽月晚回去,多不好!
顧問行手腕上時不時動著,腦子也飛快轉著:皇上這是故意晾著這位挽月姑娘呢!也不知是二人之間有了什麼過節,故意罰她。還是想磨磨她的性子。不過照這樣看,他還真欣賞這位姑娘。這麼久了也不見煩躁。神色如剛進來的時候一樣。光是這份心性和定力,便是先帝在位時的很多妃嬪娘娘,都比不上。
不煩躁還頂多只能見得是大家閨秀懂規矩。最主要是,皇上突然召見,並未說任何由頭。讓坐下後又一言不發地晾著。常人心裡都會忐忑惶恐,猜測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情。但這些似乎都不在這位姑娘臉上見到。她只始終淡淡,偶爾流露出一絲無聊罷了。
虎父無犬女,真不愧是鰲中堂的女兒!
終於,曹寅見到皇上批完了這一摞的最後一本,將筆擱置到了筆架上,而沒有繼續蘸硯台,他鬆了一口氣。
玄燁微微抬頭,偷偷打量她的反應。見她神色如常,仿佛真的信了曹寅的話,來吃好吃的東西,忽然有點於心不忍。但他更從心底欣賞起她的這份定力來。
他以前就覺得,她一點都不怵他。偶爾流露出來的發怵,也是為了目的故意裝出來的楚楚可憐。比如上次在八方食府,被他揪住了錯處,她便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那時候是示弱的。
大多數時候,她同他就像兩個地位從來沒有鴻溝和高低尊卑之分的人,她敢於直視他,卻並不倨傲,是不卑不亢。這點,在他看來最為難得。只有朝中的一些清流純臣,像陳廷敬之流,才會如此,甚至還遠做不到。
他在閱奏摺,她在一旁笑著不多言語。好像他隨時都可以開口,也可以想不說就不說。嗯,方才他感覺是自在!很鬆快!
「從御花園過來的?都瞧見什麼花兒了?」
安靜中,皇上開口同挽月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依然只是淡淡地抬頭瞥了她一眼,將剛寫好的字展開,似乎在等墨跡乾涸。
曹寅知道,這種事一般顧問行會幫著干,皇上此刻故意磨時間呢。
挽月嫣然一笑,「木芙蓉開得正好。不過來的時候,這花兒如微醺美人,是粉紅的嬌嫩;恐怕待會兒臣女沿著原路回去,瞧見的便是深紅紫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