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頁
「奴才已經讓人去極力辨認畫中的山,發現都是京城附近幾座州縣的山,也的確有寺廟。而且……先帝爺都在裡頭宿過些日子。」
玄燁原本還藏著些希望,聽到這話,希望一點點熄滅下去,「看來皇阿瑪真的在他們手裡。」
葉克蘇遲疑著:「皇上,要用鄭魁去換順治爺麼?」他覺得稱呼先帝爺、太上皇似乎都不大合適。
玄燁低著頭,一言不發,桌案上新裁的白紙鋒利,割傷了手指關節處,血染成朵朵紅梅暈開。
一整晚,挽月都沒有在耳房聽到過任何關於皇上的動靜,就連顧問行也未見身影。她腳上敷了藥,已經不那麼疼了。只是走路動作大的時候,牽扯到筋骨還有些不自在。她想起他匆匆離開時的嚴肅又緊張神色,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會不會與她的阿瑪有關?
月夜,靜得出奇。
她靜靜佇立在檐下,看見葉克蘇從西暖閣里出來。
最要緊的事,他還是最信任鑾儀衛。
她不由想起那日在納穆福同她所說的話,鬼使神差地慢慢移動著步子,竟就走到了西暖閣門口。
「誰在外面?」
四下里萬籟俱寂,周圍靜得我那月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不動聲色,心下猶豫著要不要試探他一番,腳步已經邁了進去。她看見他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驚惶與無措。然而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又迅速恢復如常,用溫柔掩蓋上。
「你怎麼起來了?腳傷好些了嗎?太醫怎麼說?」
挽月心道:一般人在緊張時,會突然問出一連串的疑問,因為內心此刻並不從容鎮定。
她本想回答他,可腦子裡不知怎麼想的,嘴裡就不假思索蹦出了這句話:「想來看看你。」!
第67章 帳簿
燭火微黃,將美人平日裡過於白皙的臉頰減了一分冷,添了五分柔。她的眼睛笑起來像天幕上的月牙一樣好看,秋波繾綣仿佛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
玄燁的目光無限眷戀,流連在眼前的人身上。第一次在光華寺見到她,也是這樣一個靜謐的夜。佛像前點燃萬千燭火,檀香繚繞,他剛同皇阿瑪說完話,這個女子便闖進了他的眼帘。那時,他毫無波瀾,不過就是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女子。後來,他便帶著她去逃命,又反被她所挾持。
他當時在想,怎麼會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要劫持他?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可這女子也太膽大妄為了,不但吩咐婢女抽出他的腰帶將他捆住,還拔出刀來。明明他在與那些匪徒搏鬥,卻一眼瞥見她準備腳底抹油溜走。
這樣一個膽大、利落又心狠自私的女人,饒是容顏再美,也是有毒的花。
可命運從來就是這般的無理,它拋出一團線,將這個闖入他眼前的少女和他纏繞在一起。明明他與她的阿瑪是水火不容的政敵,卻偏偏控制不住地同她糾纏不休。恍惚中,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將她看在了眼裡、做入了夢裡、放進了心裡?
耳邊迴響起剛剛葉克蘇同他說的話:「鄭奎吐出了一些有用且重要的東西。奴才帶人去他所說的地方去搜尋,果真找到了一本帳簿。據他供認,記錄帳簿的人叫宋鑫,是江寧織造劉德彪貪腐一案的重要人證。人已被他們滅口。
看樣子,這個宋鑫就是聯結江南、京城和宮中十三衙門掌管絲織品司制房的核心人。吳良輔與血月教也有勾結,為其從宮中牟利,攫取的銀子全都充做會費。他知道順治爺去了,自己苟活不了多久,您也一直想裁撤十三衙門。到時候他這個掌印名存實亡,且手上不乾淨,遲早會掉腦袋。索性給自己攀了一棵大樹。」
那帳簿在玄燁的手中翻開,他看到了觸目驚心的數和人名,其中也有他曾想到,如今卻不敢面對的人名。
他走近她,有淡淡的幽蘭清香混著薄荷藥香。
他有很多想問她的話,到了嘴邊,卻突然一句也說不出。只伸出手來,將她額前一縷凌亂了的發替她撥開別到耳後。「好些了嗎?」
「嗯。」
「朕與你不過一牆之隔,一步之遙,想見朕隨時都可以見。何必這麼晚了自己跑來?明日見不到了嗎?」
挽月忽而抬眸,凝視上他的臉龐,見他神色如常,目光中唯見柔情略帶嗔怪。她的手被他輕輕握起,「手這樣涼。」
她忽然撲進他的懷裡,側臉貼近他的胸膛,「臣女怕冷也怕黑!」
他的睫羽顫了顫,雙臂環住她的背,竟有幾分不知所措。最後學著小時候,奶娘孫氏哄他時的樣子,輕輕拍了拍她,小聲喃喃地念叨著民間常用來哄孩子的話:「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挽月的心頭一酸,她想起自己不論在以前那個世界,還是這裡,都是從小沒了父母的陪伴,更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撫慰的話。
「皇上會留臣女一個人在黑暗和冰冷中嗎?」
「不會。朕會始終為你掌著燈,暖著你的手。日月同輝,共看山河。」
挽月鬆開了手臂,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玄燁眉宇一斂,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只見她繞過他,徑直走向書桌。玄燁一怔,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阻止。卻見她已經站著鋪紙提筆蘸了蘸墨。
他走了過去,只見白紙如雪,簪花小楷一行:愛新覺羅玄燁允諾,要背瓜爾佳氏挽月直到老。若長夜難明,則為其照前路;若冷寒難捱,則與其共攜手。如有虛言……他忍不住嗤笑一聲,她竟然會怕他賴帳,要立個字據,不禁搖了搖頭,順著她的話念道:「如有虛言,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