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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醒來,挽月發現目之所及,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宮人們忙著用掃帚在院落中掃雪,顧問行正在挨個叮囑著。抬首看見挽月,他微笑著走過來,同她道:「挽月姑娘,今兒外頭冷,您無事就不要出房門了。回頭奴才叫人給您那邊再送些銀絲炭去。」
挽月知道,這銀絲炭哪裡是她這樣身份的女官能用的?低等級的妃嬪按例都領不到多少。不過……她垂眸輕輕笑笑,就讓她跟著沾點光吧!她真的很怕冷。
雪像棉被一樣厚實,她也就聽從了顧問行的話。橫豎皇上也不在,乾清宮除了雜使的一些宮女太監,其餘人都在享清閒。
窗戶紙遮不住雪地的亮光,再加上今日滿月,竟是屋外比屋裡還要亮堂堂,簡直恍如白晝。
挽月早早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按捺不住。忽而想起今日光顧著自己取暖,還未去西暖閣同小龜講話。誰知道那個會對她白眼的傢伙,待皇帝歸來後,會不會用什麼方式「告訴」他:它沒被照顧好!
雖然皇帝不在,但乾清宮一直都是徹夜長明的,也有宮人把守。
她走進西暖閣,到了瓷缸跟前,見那小東西竟然已經合上眼睛睡了。她不禁啞然,原來這麼晚了,睡不著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對朕的小烏龜這麼上心?果真沒有託付錯人!」
心上那根斷了的弦像被一隻手重新捻上、續上,撮合到一起,那手輕輕撥弄,發出帶著顫的一聲輕音。
她轉過身,不由自主地張開雙臂,卻已經被過來的人緊緊擁入懷中。
是帶著寒冬白雪的清冽味道,風塵僕僕、不大好聞,若是以前,她一定嫌棄得不行。可此刻,她除了想抱緊,還是想抱緊。他將臉埋在她的頸窩間,生出的不短鬍渣,刺得她有點疼更很癢。
她癢得忍不住發顫,最終抑制不住笑出聲來,一邊掙扎著想要推開懷抱。他卻故意使壞似的,又使勁在她頸窩裡蹭了蹭。直到她說出「皇上,饒命!」,他方戀戀不捨地鬆開懷抱,雙手放在她的臂彎處,久久凝視,好像要把這麼多天沒有看到的,全部補回來。
眼前的少年分明才走了一個月多點而已,怎麼看起來成熟了許多?
老人常說,經歷一遭事,就會長一寸。
少年經事,便也老成一分。
「你在宮裡都聽到消息了?」
挽月點點頭,「臣女在太皇太后那裡,正巧見到了裕親王福全,是聽他同太皇太后說的。」
玄燁一怔,「你去太皇太后那裡作甚?」
「皇上留給臣女的東西,太過寶貴。臣女不敢收著,生怕遺失,所以就交由太皇太后保管了。」
他的目光微微閃爍,轉而眼底儘是溫柔。
「皇上不是帶了容若等人去嗎?怎麼還會走散?」挽月不解,眼見著對面的玄燁得意一笑,道:「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早就從葉克蘇那裡得到密報,有血月教的人混跡河工之中,準備對明珠發難。朕索性也透露了一點朕來了的消息,果真釣到了一條大魚。嘶!」
玄燁只覺得自己的膝彎挨了一記窩心腳,疼得他簡直想不顧儀態蹲下去,額頭也開始冒冷汗。
「你怎麼……總是下這種狠手?朕可是馬不停蹄回宮來,連皇祖母那裡都沒有去,也沒讓任何人通傳,便來尋你。」
挽月已經走到西暖閣門口,回頭莞爾一笑,「讓您長長記性,下次不會再敢用自己的性命和山河社稷去冒險。」
棉簾掀起,玄燁卻忍著疼痛一個健步追了過去,拉住了少女,將她重又擁入懷中。
「你是怕朕不在了麼?朕不在了,你應當最高興才是。再沒有人跟你阿瑪作對了。」
挽月盯著他的眸子,直言不諱道:「自然是高興,乾清宮的主子沒了,臣女便可以嫁人了。」
「那朕可不甘心死,看你嫁給別人,朕能氣活。」
「您認罰麼?」
「朕認罰。」
「怎麼認?」
「你說。」
窗外冰雪琉璃,像水晶雕成的宮殿。
「臣女要去什剎海滑冰!」
「好,都依你!」
她終於肯轉過身來,笑容繾綣,眼底也寫盡思念。
大雪將一切喧囂掩蓋,四周萬籟俱寂。暖與冷的氣息交融在一起,這一回沒有撕咬的疼痛,
唯有久別重逢的深深眷戀。不像上次那般橫衝直撞地霸道,這一吻像極了天山上的冰雪,在春風的和和煦中,化作涓涓細流。就在挽月以為只是這般蜻蜓點水時,冷冽的氣息卻逐漸熾熱起來。他的懷抱像一團火,將她包圍點燃。她腳下一軟,幾乎要站不住。
他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攬住她纖腰的手臂一用力,整個人帶著她倚靠到了窗前的榻上。由淺嘗輒止,到氣息凌亂。他身上的大裘早就被扔到地上,一隻手輕輕捧著她的後腦勺。
玄燁想起那日,內務府的赫世享給他帶來一盒西洋的點心巧克力,他吃不慣,覺得比藥還苦。卻眼睜睜看著她甘之如飴。那時候他就想,她是不是天賦異稟,舌頭能化苦為甜?這一刻他想,他已經得到了答案:是的。
她就是世間的芬芳,是比窗外的明月更亮的所在。他心中的苦澀,在她這裡全都無聲無息地化解。
感知到他的凌亂與漸漸失神,挽月忽然靈巧地掙脫,從他懷中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