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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這張臉同夢裡命令放箭、妝奩匣里折起小畫的俏皮漸漸重合在一起,不知是玄色襯人清瘦還是怎的,他比上次見到時,似乎更清減上兩分,高大的身形更顯頎長。
一想到,這個人便是她在今後的一年之內,將要對付的人,挽月攥著絹子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發顫。
在她肩頭的那一拍,驗證的是她的猜想。
少年康熙帝,似乎為了某種目的,在想方設法地接近她。而她自己,也暗藏著她的秘密,將計就計地走進這張網裡。
挽月心想,若她知道今日在什剎海會遇見皇帝,便不穿這件米黃褂襴藕荷色纏枝梅紋旗袍了,她應當聽瑞雪的建議,穿得明艷一些,最起碼應該勾勒個媚人的妝束,學著古畫裡的女子含羞帶臊林立風中。
宮廷里的女人應當大多端莊優雅,正統而拘束。她應當表現得更嫵媚一點,或乾脆嬌弱懵懂得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多半能討得皇上歡心。
可惜就在前一刻,她還未下這種決心。所以當前尚做不出來這些勾人的技巧,也裝不來無知懵懂,只好靜靜佇立,凝望著玄燁的眼睛,試圖去透過他點漆的眼底,探尋到他的秘密。
而玄燁也就這樣站在她的對面,與她相視對望,她的不閃與不躲,不驚也不喜,是他沒有料想到的。在五顏六色光暈的籠罩下,少女的身影格外婀娜,有一瞬間令他有些恍惚,好像是見到了志怪中的狐妖兔精。
她在他面前微微低下了頭,卷翹而長的眼睫微微垂了垂,臉頰上的笑窩隨著唇動若隱若現:「有一點點嚇到。」
她悄悄地抬頭,想偷窺到一分玄燁的反應,卻見他壓根就沒有挪開過視線,一直冷冷緊盯著自己。驀地被那眼神的清寒嚇得縮回了目光,重又垂下眸去。在心裡道:
她真天真呃!竟想企圖在一個比同齡人都要早熟、有城府,將來會在歷史浩瀚長河裡留下濃墨重彩幾筆的少年帝王眼中,看出真實的端倪,簡直是痴心妄想。
就在挽月心虛垂眸的一瞬間,她錯過了發現的絕佳機會,是對方先側過臉,看向別處,掩飾住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失措。
如果此時二人中間有楚河漢界,挽月手中的小卒已經先走出了一格。
「這就嚇到了?還以為你平日裡張牙舞爪的,是個女中豪傑。」玄燁將取下的薩滿面具抓在左手中,背到身後,他忽然有點厭惡這青面獠牙過分猙獰的面具,淡淡瞥了一眼那花燈前的少女,「怎麼不說話?嚇傻了?」
挽月抿抿嘴,揚起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她知自己笑起來,有一深一淺兩個笑窩,是不難看的。卻不知剛才那一低頭,早就讓眼前的人心池蕩漾,身旁的嘈雜已被拋到九霄雲外。有一種流淌在他血液里一脈傳承的難以言說的痴狂,正在無聲無息地萌芽。
玄燁曾經好奇、不理解,甚至說句大不敬的話,看不上眼過他的瑪父為了海蘭珠,拼了命騎馬往回跑趕去見她最後一面,以致於在他的一生中留下這一筆為人詬病的污點;他的阿瑪,在董鄂貴妃去世後看破紅塵,丟下江山皇位出家為僧。
江山多嬌,怎麼比不過一個女子?
他一直這麼認為,現在也是,將來亦如此。
「您怎麼會在這裡?」
「我……」玄燁動了動唇,忽然間喉嚨乾澀起來,握面具的手緊了緊,重新拿到身前在挽月面前晃了晃,笑道:「來逛夜市,觀廟會啊!怎麼?許你逛,不許我逛?」
挽月微微揚起臉,她才發現,玄燁是真高啊,同他說話,還要仰著脖子,怪累人的。「可沒人敢不許您逛。我找不到我的家裡人了,您能帶我去找麼?」
「好。」晚風帶了些夏末初秋的寒涼,吹得玄燁原本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
二人就這麼不遠不近地並排走著,和這街市里千千萬萬個青年男女一樣,不知道的,一定以為這是一對如此般配的璧人。
玄燁想:他不便一直跟這女子走在一起,鑾儀衛的人都看在眼裡,太皇太后那邊他已想好的說辭還未去解釋。也不好讓她的那些家人朋友,太過焦急地尋找。
他不動聲色地側首向身後不遠處的葉克蘇望了望,葉克蘇點了點頭。不過片刻,挽月便聽到了南星和樂薇她們焦灼的呼喚。
挽月停下步子,「我看到我的婢女了,多謝……龍三公子陪我走到這裡。我送你一盞燈吧!」挽月的眼睛笑起來彎彎,她隨手拿起一盞花燈,忽然發現竟是一盞兔子的。兔娃,這個名字一下子冒到了她的腦海中,挽月忍俊不禁。
玄燁不知道她突然笑什麼,直覺告訴他應當同他有關,而且不是什麼好事。
挽月將兔子燈欲遞到他手裡,玄燁卻沒有去接,「我不屬兔,我屬馬。」
「那我也不屬龜呀!」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其實我屬羊。」
玄燁一愣,立刻明白過了,她在說的是哪件事,也笑了笑,一盞小馬的燈卻已經晃到了他的眼前,「你要的小馬燈。可不許說我欠你了呦。」
小小的一盞燈,做成小馬駒的模樣,不見平日裡那些駿馬的威風馳騁,似乎是一隻吃飽了草兒,無憂無慮的馬駒,光澤映照在玄燁的臉上,他接過那燈,心也漾起微瀾。
「原來你屬羊,那我可比你大一歲。」玄燁看向那些燈,試圖迅速從中找到一隻相應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