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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燁趕忙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肘,攙著她往前走了走,赧然道:「朕也是怕夜長夢多。而且此一時彼一時,先前鰲拜獨大,如今也不是這樣局面了。」
二人走到廡廊底下,白雪滿庭院宛若飛花亂舞。
祖孫二人停下腳步,太皇太后指了指,「瞧,萬物在冬日皆入眠蟄伏,為的是來年開春復甦。咱們蟄伏了這麼久,還在乎多等一刻嗎?你喜歡瓜爾佳氏,這哀家知道,哀家雖有所顧忌,但也不會橫加阻止。但皇祖母不贊成你在這個節骨眼便納她入宮。」
她頓了頓道:「一則,你削了鰲拜的權,正是猛虎被拔牙的時候,他需要『養傷療愈』,你封他女兒為妃,無異於重新助長;二則,索額圖剛剛掌權,正是為你效力的時候,他侄女尚為皇后,你就如此心急封了鰲拜的女兒,這不明擺著防備索額圖麼?你會打擊他對你的忠心。再緩些時候吧,待鰲拜沒了起異心的想法或能力,再封也不遲。到時候,你便是讓她做皇貴妃,協理六宮,哀家也沒意見。」
被風迎面吹過來的雪花沾濕了睫羽,很快化成水珠滑落眼眶周圍。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自己孫子,回想起那日他在慈寧宮中所說的話,到底於心不忍,「若你擔心僧格的事再次重演,或者被鰲拜說了親事說與其他人,哀家可以留她在慈寧宮中做個女官。」
玄燁垂著的手不動聲色微微握拳,同太皇太后笑道:「她心思活絡得很,孫兒怕留在您這兒給您添麻煩,不妨留在乾清宮吧!朕的身邊正缺一個正三品代詔女官,替朕打理一應事務。人夠機靈,也見多識廣,在朕眼皮子底下,也不怕她有什麼旁的心思。您覺得如何?」
太皇太后卻笑出了聲,「你呀你,真是對這個瓜爾佳氏百般護著,怎麼?你還怕皇祖母欺負了她不成?」
玄燁啞然失笑,「那哪兒能啊!皇祖母是待朕最好的人,母儀天下、有大智大慧,怎會跟一個小姑娘一般計較?」
「嗯!那哀家若不應允,豈不是同她一般計較了?」太皇太后故意嗔了玄燁一眼,心道:你這點心思,還想誆你皇祖母!皇祖母年輕時候經歷得比你多多了!「也罷,都隨你心意吧!你想天天放身邊看著,也不用費心惦記了。」
玄燁躬身行禮,「多謝皇祖母!」
太皇太后:「得啦,沒什麼事兒你就先回去吧!你朝政繁忙,莫要在哀家這老婆子這兒耽擱時辰。望你好好籠絡索額圖、明珠他們這些新提拔的臣子之心,主強便不怕臣強。那些老傢伙,遲早不是你的對手。」
「謹遵皇祖母教誨!孫兒告退!」轉身的瞬間,笑意在玄燁的眼底暈開,頃刻間飛雪化作梨花雨,落在肩頭、龍袍衣袖之上,給風雪中前行之人增添了幾分韻致詩意。
蘇麻喇姑望著皇帝遠去的背影,不解地同太皇太后道:「您剛剛都同皇上說什麼了?奴婢從外頭進來,瞧見皇上都樂開花了。」
「他要留鰲拜家那小女兒在乾清宮做代詔女官。」
「代詔女官?正三品,那是乾清宮官兒最大的宮女了,僅有一名,一直空缺。可協助皇上處理一應事務,擬詔、理奏摺。您允了皇上?難道您不怕麼?」
太皇太后抬首對上蘇麻喇姑疑惑的眼睛,「怕什麼?怕她是鰲拜奸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真有需要防著的事情,皇上不會不避諱她;能給她看的東西,就不怕她泄露出去。再說了,若真有泄露,她嫌疑最大,豈能逃脫?為著避嫌,她才不會做這麼蠢的事。她們家瞄的是六宮之主的位置。」
蘇麻喇姑喃喃道:「明白了,您其實還是提防著她。不想痛快答應皇上,封她為妃子。女官的身份進退有餘,若前朝鰲拜與皇上不對付了,打發個女官比妃嬪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妃嬪若有了皇子,此事更難辦。若鰲拜勢微,皇上當真喜歡,再納入後宮也不遲。」
太皇太后點點蘇麻喇姑,「不枉你跟了哀家這麼多年,到底還是懂哀家心思。」
蘇麻喇姑笑道:「那奴婢還是懂您的。不過,祖制若做女官晉封后宮,得從官女子開始一步步往上提,皇上也願意?瓜爾佳氏身份還是太貴重了些。」
「嘖!祖制不也是人定的?皇上看中的人,什麼時候提、提到什麼位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他今兒封個貴人,明兒就做皇貴妃,你當沒有先例?」
蘇麻喇姑知道,太皇太后說的是先帝爺的董鄂妃,一入宮便連升三級,皇貴妃在此之前根本沒有,為之新造的一個等級,位同副後。這規矩,是約束旁人的,獨獨不是約束皇帝的,他是定規矩的人。
雪天人更慵懶,一屋子的主僕賴在暖和的屋裡,挽月在跟南星學著打絡子,做了一會兒便覺無趣,將做到一半的絡子放到一邊。她望著被雪地映得雪白的窗紙,屋內比平時白日還要亮堂,心道:如此風平浪靜,當真不尋常。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是沉得住氣,還是自己……高估了他的情意?
挽月站在窗前,輕輕推開一點窗戶縫,院子裡這會兒風並不大,唯見飄然而至的雪花在庭院間簌簌下落,世界仿佛靜得只有一人、一庭院。
靜的時候,更容易聽見自己的心聲。
經過這件事,挽月發現自己的處境比之之前想的還要艱難,還要險。
鰲拜是她的阿瑪不假,可她畢竟只是一個在外面待了十幾年,今年五月方被尋回來的女兒,和納穆福、敏鳶這些在身邊養了十幾年的子女,還是有一定差距。他給她的疼愛、錢財、信任也足夠多,可若是潑天的權勢放在眼前,需要用她來交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