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挽月擺擺手,「我就在寺廟裡轉轉。哪有進了寺廟不拜的道理?」此次去京城,再沒有人比她更需要去拜拜了。拜拜天、拜拜佛,燒個高香,最好祈求小康熙爺高抬貴手,讓她那便宜爹再多活幾年。
四下里萬籟俱寂,唯有松香混著檀香,讓人凝神靜氣。
「皇阿瑪,兒臣真的不知該如何做了……」
「施主,請叫貧僧法號行痴。貧僧已是紅塵之外的人,這些朝堂的俗事也與貧僧再無瓜葛。世上無難事,能困住人的從來不是境遇,唯有自身。」
跪著的少年眼神悲愴,「行痴大師,我已經依照皇祖母的意思娶了赫舍里氏,可是鰲拜他……已經越來越囂張了,我每日看著他在朝上同蘇克薩哈爭鬥,都覺得膽戰心驚。索尼去歲去世了,遏必隆是棵牆頭草。近來三藩不平,兒子連個能依靠的人都沒有。」
站著的僧人捻動手中佛珠,口中說著不理紅塵俗事,面上卻不由自主地染上淡淡愁,他對不起面前跪著的這個孩子。是他丟下了爛攤子,選擇了逃避,才會讓幼小的孩子背負了這麼多本不該他背負的重擔。他不是一個合格的阿瑪。
愛新覺羅家不要再出像他這樣的痴人了。
少年望著僧人瘦削的身影,心中酸楚更甚,剛要繼續開口,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與對話。
「二小姐,要不咱們還是明兒個早上來吧。這裡黑漆漆的,我怪害怕的。」
「到處燈火通明,哪裡黑漆漆了?再說了,佛門淨地,有佛保佑著,沒有比這個地方更安全的了。明兒一早還要趕路,哪有時間虔誠跪拜?再說了,白日裡香客眾多,晚上寂靜無人,那佛祖不是正好只聽我一個人的禱告?我……」挽月一隻腳剛邁入大雄寶殿,便看見大殿東面,一名年輕的香客正在跪拜一名僧人。
佛前的燈燭晃動,銅金色的光暈照在那名清瘦矍鑠的僧人臉上,他的目光深邃如山中無波的古井,而原本跪在他身前的少年香客已經站起身子。她沒有留意到少年暗中握緊的拳頭,英氣的眉宇間隱隱透出一分肅殺之氣。只覺得眼前這二人看上去貴氣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是被佛像映襯得吧!
挽月感覺身後的南星輕呼一聲後打了個哆嗦,想來是沒想到這麼晚了大殿裡竟然還有旁人。
少年已無方才的委屈悲切,轉而冷靜平和地打量著兩個不速之客,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他只是一個尋常拜佛的香客。
挽月忙雙手合十施禮,「打擾大師清修了,小女子今夜借宿貴寺,一時難眠便出來走走。路過大殿想到心中有願未了、前途迷惘,便進來拜拜。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別的香客。」
那少年也雙手合十對僧人施禮,轉而對挽月大方一笑,「無妨。我已經拜完了,姑娘請吧!」
「嗯。」挽月微微頷首,卻並不抬眼去看人。少年看向僧人的眼中多有不舍,卻沒有猶豫地走出了大殿。
一縷晚風帶著極其好聞、清醒提神香味讓挽月感到驚異,是剛剛出門的那名香客身上的?在江南時,她記得王掞父子也愛並擅長於香道,古時君子愛佩蘭,喜歡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反而是貴族男子常見的愛好。但方才那股好聞的香味,她還從未聞到過。看其穿著不俗、氣度不凡,定也是貴族之人。
貴族之人何故跑到這個寺廟?這寺廟看樣子也不大啊!挽月心有疑惑,難不成是這寺廟的佛祖特別的靈驗?
阿彌陀佛!挽月在心中默念,若真如此,那今夜借宿此寺當真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再看那僧人,年紀約莫中年,面相雖周正卻略帶清苦愁容,頗有威儀,倒不像是佛詣特別高的人,像是個看破紅塵的王孫公子。「不知這位女施主有何未了心愿?」
「我……」挽月想了想,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起。她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氣,「是我爹。我爹這個人年輕時候做事很勤懇,為他的上峰立下了很多苦功。可到了晚年,有些糊塗了,不大尊敬上峰,還常甩臉子給人看,甚至還不太服上峰管教約束。我怕……他會丟飯碗。」
僧人聽懂了,微微笑道:「世間人蠅營狗苟,深陷其中,無非為了一個『利』字,爭利益不想放下又是為了一個『貪念』。你爹的上峰倘若待他不好,不感念其勞苦功高,只想著你爹功高蓋住了他的光華,那便是上峰的貪;倘若上峰待你爹很好,給了豐厚的酬勞,也體恤他,那便是你爹放不下貪念。」譬如方才玄燁所說的鰲拜吧,曾經可也是跟著三代皇帝出生入死的滿洲第一勇士呢,自己走的時候託孤,如今竟也成了大清禍患!
挽月撇撇嘴,可不是為了貪麼?貪戀權位!都當了一等公了,也富甲一方,還想怎麼著?自己當皇帝?
「可道理旁人都說了,他聽不進去呀!我說的他就更未必聽了。」挽月聲音小小嘀咕道。
「世人常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爹爹的事情,施主或許不必太過執念。」
挽月抬頭,「大師此言差矣。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的人,定是不負責任的爹娘。都說生養之恩大於天,可被生下的那個人也一樣,他沒得選擇,投胎托生在這一家那就得過這家人的日子。爹娘是草寇山匪,那孩子便受盡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爹娘種地,孩子也黃土背朝天;爹娘是士族,孩子也讀書。倘若我以後做娘,一定為的子女考慮深遠,給其榮華富貴,不做惡事殃及子孫。對不住了大師,是我失言失態了,還請莫要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