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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雲比之前更低了,一團一團如堆疊在一起的小山,襯得紫禁城如飄在天上的宮闕。
「容大爺安!」一路上遇見的太監宮娥對容若頗為熟悉,他相貌儒雅清俊,待人接物使人如沐春風,常出入宮廷,與皇上交情不淺,是以宮人也對其恭敬有加。
遠遠的,四個宮人抬著一副轎輦,上面坐著一位宮裝女子。容若感到驚異,宮中除了太皇太后,那便是皇后娘娘了,再無旁的能夠資格坐轎輦。難不成皇上這幾日納了新妃嬪?
他按照宮規,給貴人請安,轎輦經過身邊時,隨風飄出一股淡淡的藥香和墨香,是位年紀不大的小主子。
他看清了規制,不是宮妃,是位郡主吧。
忽然,風驟起,從轎輦中刮出幾頁紙,宮娥驚慌。
容若彎腰一一撿起,只見那上面抄的皆是蘇軾、李清照的宋詞,女子多用簪花小楷,此上筆跡卻是顏真卿的顏字,飄逸秀頎。
宮娥忙跑過來,「多謝大人!」
容若將紙整理好,輕輕放到宮娥的手中,回頭望了一眼那轎輦,朝西六宮方向過去。猜到這多半是恪純長公主的女兒吳氏,聽聞她身體弱,父親尷尬的身份,如今三藩和朝廷劍拔弩張的形勢,不免讓人心生唏噓。
他打神武門進來,去到乾清宮要過御花園。
如今御花園裡唯有茉莉、紫薇開得盛,路過時宮人正在擺放各色菊花,還未到盛放之時,一盆盆地倒也令人賞心悅目。
一步一景間,一個中年宮人大搖大擺出現在御花園中央的路上,與容若走了個對臉。見到他,那人陰惻惻笑了笑,發出了太監獨有的嗓音,「這不是明珠大人家的容少爺麼,奴才見過容大爺。」話雖這麼說,人卻巋然不動,並未如其他宮人那般行禮。
容若認得他,他是先帝身邊權傾一時的大太監吳良輔。原本內廷效仿前朝設立內府十三衙門,將內務府繁雜的事務分給十三衙門各司去分工,彼時內務府形同虛設,基本都為吳良輔所掌控。皇上登基後,不想重蹈前朝太監掌權的覆轍,意欲裁撤十三衙門,但吳良輔早就勾結朝臣,牽扯利益者眾多,裁撤反對聲大,便只好暫時作罷,重啟內務府總管的權力,重任也就交到他阿瑪的身上,以此制衡十三衙門。
是以吳良輔瞧見他,臉色自然不好。
他也並不惱,只淡淡笑笑,徑直走過去經過吳良輔身邊,「吳公公有日子不見啊!」
吳良輔冷笑一聲,回頭望了容若一眼,也繼續朝前走去。
容若來到乾清宮,卻見顧問行站在門口,見到容若,顧太監恭敬笑道:「皇上去習武堂了。您正好可以過去陪皇上練練。」
容若到了習武堂,見皇上正在對著靶子射箭,便也從牆上取下一弓,「上回和皇上在御花園練武,皇上說時機到了,就把刀還給挽月姑娘。」
「嗖!」箭矢正中紅心,玄燁放下弓,「刀朕已經還給她了。本來就是朕一時賭氣,想通了也就罷了。想動鰲拜,哪有那麼容易?這就好比是,他的胳膊比咱們的腰還粗,打得過麼?」
二人相視一笑,玄燁自嘲。
「皇上最近同鰲拜關係如何了?」
玄燁又拔一箭,「這話你不應該問朕,該問他去!朕也想倚重他,尊重他,他自己倚老賣老,又結黨營私,絲毫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他都快花甲了,回家頤養天年有何不好?」
容若猶豫,沒有作聲。
玄燁是了解自己這位好友的,放下弓箭,擦了把汗,「你來找朕想說什麼?」
容若微微抬頭,「那您喜歡那位與您羈絆頗深的挽月姑娘嗎?僅僅是因為鰲拜,所以才留著刀?奴才認識您很久了,無關緊要的人,您連一個眼神都吝惜。」
羈絆?玄燁閒置了弓,聽到這二字,起初只在心中輕輕重複念了一遍,竟愈發覺得這詞用得精妙,像是終於點破了他最近的困頓疑惑。三番五次牽扯不清,說不清是仇還是怨,好像也挺有意思。冥冥之中,似乎有根線在牽引。
「沒有的事!」玄燁若無其事擦乾淨汗水,站了起來,穿上外袍,「朕才見過她幾面?不過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女子,覺得有意思,逗逗她罷了。你呀就是出去天南地北遊學久了,沾染了那些文人酸腐,成日裡寫些情啊愛的,朕可不會讓這些耽擱朕的時辰。」
容若一笑:「沒有那便好!情字一事,給人歡愉,也容易傷人。主要那位姑娘太特殊了,奴才也怕您萬一喜歡她,夾在她阿瑪之間為難。」
玄燁信手撥弄那弓弦:「若朕喜歡誰,不論她是誰的女兒,朕也要得到她。若朕不喜歡,不論她是誰的女兒,朕也可以不要。」
只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容若此時為難了,他本想告訴皇帝明日七夕,馬齊邀了挽月去什剎海附近看廟會一事,畢竟論親疏,他和皇上才是交情深厚。可一則,他方才否認了,自己反倒不敢多嘴了。二則,兩年不見,他當真感受到眼前的少年與年幼已大為不同。
他在迅速成長,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帝王。帝王心是揣測不透的,若他起了心思,利用那位姑娘對付她阿瑪,豈不是毀了人家?
是以,容若收了原本要說的話,只道:「皇上,明日是七夕,您可有興致去什剎海逛逛?」
玄燁頭也不抬,「不去了,比不得你富貴閒人。近來事務繁多,晚上朕還想再練練拳腳。」